林尉不敢置信,他草草地又看了幾篇,無一例外都是以顧惜明的口吻來描述自己和他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
20×3年10月1日國慶節陰
今天陪小尉回了寧城,雖然不是清明,但我們難得回來,還是去給林叔叔和陳阿姨掃了墓。見到了爸爸媽媽,小尉看上去開心了一點。晚上回來,他興致不錯,我給他做的一桌子菜,他吃了七七八八,讓我很是欣慰。總之,今天過得很開心。我想,我應該多帶他回來看看。
20×3年10月8日 晴
今天,我們回來了。去寧城幾天,小尉的氣色看上去好多了。他還說,他想出去找份工作。我支持他,也很欣慰。想想幾年前剛回國看到他縮在療養院的房間角落裡骨瘦如柴的樣子,再看看他現在的樣子,雖然他還無法徹底快樂起來,但我已經很滿足了。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奇跡,我相信那是時間的力量。我會一直陪伴他,直到我消亡的那一天。
他猛然合上日記本,混亂的思緒像一團漿糊一樣堵在了腦子裡。
他拚命地回憶著,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和顧惜明回寧城的這段記憶。
而且,還有一件事更令他驚悚不已,那就是他明明記得是自己喜歡記日記,甚至還有把日記本藏在枕頭下的習慣,為什麼在現實世界中這個習慣會變成了顧惜明的?
就算夢境裡經曆過的一切在細節上和現實出入很大,但他現在已經回到了現實世界,為何記憶裡關於這件事的印象還固執地停留在原地?
就好像他的記憶完全錯亂了,虛假和真實混在了一起,讓他無法判斷自己想起來的是否是真實發生過的。
難道是他的大腦又生病了?
現在倒是有一個人能解決他的疑惑,隻是他沒有這個人的聯係方式。
不過,這個好辦。
剛才老張離開時,為了方便他聯係,給他留了他的電話號碼。
林尉掏出手機,給老張打了個電話,要到了他兒子張奇的手機號碼。
很快,張奇的手機就被接通了。
“喂!誰啊?”
林尉:“是我,林尉。”
他正想說正事,沒想到張奇來了一個大喘氣。
“我的小祖宗,你去哪兒了?讓你出去轉轉,你怎麼轉到下午都還沒回來?”
林尉有些委屈:“我給護士站留了條,你沒看見?”
張奇:“哦,我上午去參加一個學術講座去了,剛剛才回病房。哎呦,幸好你來電話了,要不然我急得都要上報了。”
林尉有些失笑,沒想到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人會這麼關心他。
“我有點事,回家一趟。對了,我有事想問你。”林尉把自己記憶混亂的事敘述了一遍。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張奇興奮的聲音。
“這是新發現啊!這樣,我去找顧校長彙報一下,你趕緊回來,我們來給你做個測試。”
林尉立刻敏感地意識到張奇這話的意思,極有可能是雛形機對他造成了影響。
如果他記憶混亂的事被顧校長知道,那顧校長更不可能相信他會找到圖形密碼了。
“不,你先彆上報。”林尉一口回絕。
張奇不解:“為什麼?”
“因為……”林尉大腦飛快運轉,想要找到一個有說服力的理由,可是他發現怎麼說都是蒼白,隻好使出拖字訣。
“因為我還想在家裡再待一段時間,你現在上報的話,顧校長可能現在就得讓我趕回去。而且,我才剛剛發覺這個情況,還需要時間去確認是否是一過性的。”
張奇:“說的也是。那你在家好好待幾天,有什麼情況隨時給我打電話。”
林尉:“好!”
結束通話,林尉垂首看著手裡的日記本,忽然有一種感覺,似乎冥冥之中老天也可憐他一片赤誠,給他送來了“通關秘籍”。
如果自己確實出現了記憶混亂的情況,那麼這樣白紙黑字記錄下來的確鑿無疑的過去正是他現在急需的。
他翻了翻日記,從剛剛看過的一頁繼續往下看。
看呀,看呀,從天明看到了天黑。
日記裡大多是他和顧惜明生活的日常,沒什麼特彆的。林尉發現自己一直不開心,這種不開心不是生活得不好,事實上顧惜明照顧他的這些年,是他過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這種不開心來自於他大腦深處,就好像從昏迷中醒來的大腦出現了功能紊亂,無法分泌快樂的多巴胺,而他之前又遭遇了不少變故,更是心事重重,疊加效應之下,他的不快樂便根深蒂固了。
這樣的日子連帶著顧惜明偶爾也會感歎心累,但他抱怨得很少,更多時候他都是在自我鼓勵。正如他在日記裡這樣說:“如果連我都熬不下去了,又怎麼能幫小尉度過難關呢?”
雖然日記裡的這些瑣事如今在林尉看來,似乎像在看彆人的故事,但這句話卻真的戳中了他的心窩。
原來,在他曾經那麼痛苦的時候,他從不孤單,身後永遠有人在拖著他、拉著他、護著他、愛著他,帶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哪怕是在數字世界裡,顧惜明也從未改變過他的初心,永遠以他的利益為先,護著他、愛著他。
為什麼他以前就像被蒙住了雙眼、堵上了耳朵,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對顧惜明的愛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呢?
自己的不回應,會不會是顧惜明最遺憾的事情呢?
林尉去書房拿了紙和筆,將這個想法記錄了下來。
寫完之後,他忽然感悟到,當他知道自省的這一刻,他的痛苦就真的結束了。那場籠罩了他7年之久的抑鬱情緒終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