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顧校長問出了那個“敢”字，林尉沒有絲毫猶豫。

“我敢。”

他說得擲地有聲、鏗鏘有力，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一向膽小的自己能如此果決地回應，就好像他早已做好萬全準備，隻待顧校長鬆口。

一旁的顧夫人眼睛可疑地紅了紅，顧董事長倒是一如既往地不動聲色，隻是垂在褲腿中縫上的手攥緊成拳，泄露了他的激動情緒。

唯獨，隻有顧校長，這個理性的科學老頭兒，不為所動。

他抬了抬垂到鼻梁上的眼鏡，隻是淺淺地看了林尉一眼，便轉身坐回了辦公桌後的椅子上。

“你們今天都回吧！”他沒有回應林尉，而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林尉到底年輕，繃不住氣，急了。

“顧校長，您答不答應的，給個話呀！”

說著，就要往顧校長那寬大的辦公桌前杵，卻在半路被顧董事長攔下來了。

“小林，出去吧，老爺子不會再和你談的。”

一向矜持冷淡的顧夫人此刻也多了一句嘴：“先出去，再說。”

她最後特意加重了“再說”二字，雖然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之感，但讓單純的林尉一下子理解到了。

他不再堅持，順從地和顧董事長夫婦走出了辦公室。

果然，出了門，顧董事長朝林尉招了招手。

“你跟我們來。”

夫婦二人領著林尉來到隔了兩間辦公室的另一間房間。

門牌上寫著董事長，是顧董自己的辦公室。

年輕的秘書從隔壁辦公室匆匆而來，垂首等候吩咐。

顧董事長卻朝他揮揮手，秘書便離開了。

此時，顧夫人已經在沙發上優雅落座，一副準備聊正事的樣子。她一反常態地沒有露出高冷和譏諷的神色，而是對林尉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下來，顯出了一點友好。

林尉沒動，待顧董也在沙發上落座後，他才開口。

“我應該怎麼做，才能說服顧校長。”

顧董和他夫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隨後說道：“經年不見，你倒是勇敢了不少，也聰明了不少。看來，顧惜明花天價搞出來的那台機子還有點用。隻是那台機子有不少BUG，所以老爺子不肯讓你去冒險。可以理解。從研究人員的角度來說，你是他成功的實驗對象，是重要資源，在沒有出成果之前，讓你冒著報廢的風險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是得不償失的。”

林尉卻搖搖頭：“這是不是顧校長的想法，而是你的想法。”

“怎麼說？”顧董事長一雙丹鳳眼透露精光，眼眸間不停地流轉著生意人的精明。

“因為顧校長是惜明的偶像，一個能讓顧惜明尊敬的人絕不會是你口中所說的那樣。”

顧董事長忽然笑了起來，卻不是對林尉，而是對他夫人。

“看來，這孩子是有長進。”

顧夫人臉色僵了疆，輕聲責怪：“說什麼廢話，快說正事吧！”

顧董事長從不避諱懼內，忙止住笑，一本正經起來。

他對林尉說：“老爺子是科研人員，是學術專家，在他的信條裡，永遠都是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你剛才那番話，對他來說，隻是大膽假設，想要最終獲得他的認可，就必須拿出求證過的事實來說話。”

林尉被顧董事長的一番話點醒。

“你是說，隻要我找到那個圖形密碼，並確認它是正確的，顧校長就會同意？”

顧董點點頭，口吻中隱隱多了一絲讚賞：“不錯。”

可是，圖形密碼隻有使用才能最終確認是否正確，自己又要如何證明呢？顧惜明他爸是不是在說自己聽不懂的笑話？

見林尉皺了眉，顧董立刻便猜出他的心理活動。

“能不能證明並不重要，找出最可能是密碼的那個圖形才是當務之急。找到後，你再用你的邏輯鏈向老爺子證明它是對的，至少有百分之六七十的機會會打動他。但如果你什麼都不做，隻會說大話，那你就永遠連百分之零點一的機會都得不到。”

可是，我該從哪兒入手呢？林尉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我想去一趟市中心的那套公寓。”林尉對顧董說，“那兒曾經是我和惜明生活過的地方，是家。張奇不是說，那個密碼的圖形會勾起顧惜明生活中遺憾的回憶嗎！既然是和他生活息息相關的，那麼家就是最好的搜索地點。”

顧董事長立刻說：“好！我讓老張送你去。”

在林尉走後，顧夫人不解地問她的丈夫。

“我們的人和研究組的人至少搜索了那套公寓三遍，羅列出很多個可能性的圖形，但最終都因為無法證實而失敗。林尉能行嗎？”

顧董事長歎了一口：“行不行的，試試不才知道嘛！”

顧夫人還是遲疑：“我們都翻這麼徹底了，東西也弄亂了，他還能找到什麼？”

顧董事長拍了拍愛妻的肩頭，深謀遠慮地說：“放心，我讓人把東西都放回原來的位置了，有當時錄製的視頻做比對，不會出錯的。”

午後的陽光時不時從雲層間掠過，照得大地一會兒陰、一會兒陽，也擾得人心思不安。

站在這間豪華公寓的玄關，林尉有些恍惚。

身後傳來老張關門離去的聲音，除此以外再無彆的聲響。

沒有他人在側，他終於可以好好地與記憶中的顧惜明相遇。

現在，他的腦海中儲存中著三個維度的顧惜明，一個是真實存在、觸手可摸的顧惜明，一個是存在於自己對這個現實世界的記憶中的顧惜明，還有一個是數字世界裡的顧惜明。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曾兩度昏迷，中間雖然醒過一段，卻一直沉浸在抑鬱的情緒中。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想起來多少。

離開醫院前，他特意回病房看了一眼顧惜明。

也許，多看一眼真實的顧惜明，就能多想起一些過去的細節吧！

林尉從玄關櫃子裡拿出一雙拖鞋，居然就是他以前穿的那雙。

穿上的那一瞬間，他好像回到了和顧惜明生活過的那段日子。

那時候，顧惜明很忙，但總會在他下班之前到家，給他做好飯，等他下班。然後在他睡著之後，再回到實驗室開始工作。

所以，每當他到家在玄關換鞋的時候，總會聞到從廚房飄來的濃濃的飯香，那瞬間他能感覺到溫馨又安心的家的味道向他撲麵而來，如同顧惜明溫柔地將他抱了個滿懷。

他會喊一聲：“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