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言安撫道:“我沒事,此刻就是要我回雲綏我也不會回去的。”
“為何?”
江未言斂眸,道:“答應了一個人一些事,總要說話算話。”
他收起情緒,笑道:“既然皇上肯退一步,那娘早日收拾收拾,回雲綏吧。”
“阿言……”
“當年爹娘把我帶回江家時,我就暗暗立誓,一定要護江家無恙。娘回了雲綏還有爹在身旁,我也能放心些。”江未言抱住冷玉,堅定道:“替我和爹問好。一定會再見的,我答應你。”
***
子夜靜謐,仲夏的蟬鳴此起彼伏。
江未言從夢魘中醒來後就睡不著了,他披了件外衣走出屋子。深夜的侯府安靜到隻能聽得到蟲子的叫聲。江未言一躍而起,跳到屋簷上,望著遠處左邊的璟王府。
百裡桉睡覺時不喜太過光亮,隻會留門口的燈籠,離寢室遠些的燈籠會熄掉,整個璟王府隻透著那一點點的光。
江未言不知道自己盯著璟王府看了多久,仿佛要在那厚厚的瓦片裡看出點什麼。
最好能看出個人,如果可以,希望那個人是他的殿下。
每隔一段時間會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江未言就這麼坐在正脊上,也不知聽了多少聲。
就在他起身理了理外袍準備下去時,他看了許久的地方忽然出現一個人。
那人孩子氣般地跳到正脊上,一襲白衣都快與身後的圓月融在一塊兒了。寬大衣袖被風吹得漂浮,那個人瘦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風吹走了。
江未言倏忽笑了。
還真的能實現啊。
兩個人在黑暗中對望著,像兩顆孤星。
百裡桉也沒想到,三更半夜的除了他還會有人不睡覺跑出來吹夜風。
他看著江未言飛簷走壁地跳到璟王府的屋簷上,他伸出手,“過來。”
江未言牽過他的手,挨著他坐下,道:“怎麼不睡覺?”
百裡桉反問:“你怎麼不睡?”
“夢到小時候的一些事,睡不著了。”
“好巧,我也是。”
“夢到什麼了?”
“唔……夢見了……”百裡桉彎起眉眼,笑著看向他,“很美好的事情。”
“嗯?”
他其實一直沒睡,不過是說點哄江未言的話,但他先前所想之事確實是美好的。
他們已相識十年,本是毫無關係的兩個人,卻意外地陪伴了很久。他鮮少有這樣的感覺,明明自己冷心冷肺,覺得世間萬物都是過客,如今卻會生出還不夠久的念頭。
“夢見在酉州的時候,我得勝歸來時,你站在軍營門口等我。”
那段時間總是陰雨綿綿,營地像蒙了一層水霧,他臉上和身上的血跡半晌都沒乾,這血有他的也有敵軍的,血氣混在潮濕的空氣裡,說不上多好聞。
他翻身下馬,直奔營帳,江未言在後麵跟著,“哥哥,下回上戰場帶上我吧。”
他等著小兵給他端清水過來,隻先卸下鎧甲,“你爹隻說讓你來曆練,沒說帶你上戰場。”
百裡桉手上還有傷,動作很慢,江未言上前幫他脫盔甲,語氣帶著點驕傲:“上回比騎射,我可是贏了一營所有人,我有能力上陣殺敵的。”
百裡桉把鎧甲放好,回過身看他,“等哪日你贏了我,我就帶你上戰場。”
江未言垂著腦袋,咕噥道:“哥哥還不如直接說不帶我……”
“將軍,清水來了。”
百裡桉:“放下吧。”
小兵把水盆放在麵架上就退下了。
江未言搶先他一步,把乾淨帕子放進水裡浸濕再擰乾,微微仰著頭給百裡桉擦臉,他擦得仔細,沒頭沒尾問道:“哥哥,你怕嗎?”
“怕什麼?”
“死。”
百裡桉好整以暇地看著給他擦臉的少年,道:“怕就當不了將軍了。”
江未言見他眼瞼處還殘留了一些血跡,把臟了的帕子丟回水盆裡揉搓清洗著,清透的水慢慢變得渾濁,他小聲嘀咕著:“我以前也不怕,可是現在怕了。”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的眉眼,他很喜歡百裡桉的眼睛,剔透漂亮,琥珀色的像他們重逢那天的晚霞。
他借著帕子捂住百裡桉的眼睛,墊腳吻在自己手上,珍重道:“哥哥,你不要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