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是第幾年,又是第幾個冬至。
百裡桉已經很久沒有過過冬至了。
一是酆都沒有這個習俗,二是他不想麻煩彆人。不能因為自己想吃,就讓人專門給他煮一碗浮元子。
生前在人間的時候自己都吃了什麼,他其實也記不太清楚了。
應該有很多好吃的,但他隻惦記一碗浮元子。
這一天他一改往日愛睡懶覺的習慣,早早起了床,把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連小院裡的花花草草都打理了一遍,又是鬆土又是除蟲的。
一小院轉一圈打理下來,又變成了孟婆逗他時說的“臟臟小孩”。
等他將自己收拾妥當,天色已大亮。
酆都這幾日安靜,大家各司其職,不甚熱鬨,倒也生出一種歲月靜好之感。
百裡桉才到忘川河畔,就見一身穿靛藍衣裳的男子背對著他,從奈何橋的另一頭離開。
他下意識就想抬腳追,踏上橋頭又停了下來。
我在做什麼?
百裡桉孤身站在橋上,看著那人消失在黃泉路口,心臟沒來由地疼。
果然是起太早了,腦子還沒清醒過來吧,見著誰都像他。
“小桉?今日怎得起這麼早?”奈何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百裡桉一驚,下意識側過頭,“哥哥?”
“怎麼了?瞧著臉色不太好,還不習慣在酆都生活嗎?”
“不是。這麼多年了,早就習慣了。”百裡桉哭笑不得,“不過是一時失神罷了。”
“哥哥們,吃早飯了。”彼岸在遠處喊道。
“就來。”奈何應道,勾著百裡桉的肩膀往院裡走。
走近才發現彼岸手上拿著個小玩意兒,搖起來“噗咚噗咚”地響。
百裡桉欣喜道:“撥浪鼓?”
在酆都難得能看到人間的小玩意兒。
彼岸:“對啊。方才十殿下給的。”
百裡桉:“十殿下?”
他好像從來沒見過這位十殿下,聽奈何他們說,十殿下極少親自帶亡魂過來,都是由黑白無常代勞。
彼岸:“十殿下在人間收魂才回來,說是在汴京遇到一紅衣男子,把撥浪鼓給他之後就跑了,找了半天也沒找著,索性就把它帶回來了。”
百裡桉了然:“這樣啊。”
“十殿下說整個酆都怕是隻有我愛玩這種小孩子才玩的東西,就把它給我了。”彼岸轉著撥浪鼓,“還彆說,是挺好玩的。”
百裡桉抿著唇猶豫了片刻,說:“我能玩玩嗎?”
彼岸把撥浪鼓遞給他,“呐,給你,晚些兒我要去找黃泉,就不帶著它了,今天都給你玩。”
“多謝。”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撥浪鼓乾嘛,莫名其妙地就找彼岸要過來。
但拿到手後,又油然而生一種安定感。
用過早飯後他就回了院裡,徑直往秋千走去。
上回去找彼岸時瞧見了她院中的秋千,隨口提了一句,沒想到第二天奈何和忘川就幫他搭好了。
秋千做得足夠大,他彎著膝蓋,枕著胳膊躺在秋千椅上,另一隻手轉著撥浪鼓。
越轉越迷糊。
汴京霜雪初霽,豔紅的爆竹紙落在雪裡,讓冰雪不再冷淡。
百裡桉鮮少在宮外過冬至,此前他是太子,大大小小的宮宴必須要在。如今能出來了,卻依舊無法玩得儘興。
冬日一到,天寒地凍引得腿疾複發,百裡桉基本隻能靠輪椅代步。
江未言每每看到他坐輪椅,臉色總是很差,仿佛坐在輪椅上的人不是百裡桉,而是自己。
百裡桉被他推著,時不時仰頭看他,雖看不完全整張臉,但還是能感覺到他很沉悶。
“誒。”百裡桉扯了扯江未言的袖子,保持著仰頭的姿勢看他,“今天冬至誒,你一直喪著一張臉乾嘛?”
江未言停下腳步,靜默半晌,輕聲道:“方才在集市上,你盯著花燈攤子看了很久。”
百裡桉:“他家花燈好看。”
江未言:“花燈明明在桌上,你看的卻是天上。”
百裡桉眼眸微顫,垂下了腦袋。
江未言握緊把手,“你分明是在看那些踩著梅花柱上去點燈的人。”
他都知道。
“所以呢?你在吃他們的醋嗎?”
“我沒有。”
“那你……”
“我在心疼。”江未言俯下身,下巴抵著百裡桉的頭頂,低聲說,“你也愛玩這個,以前梅花柱踩得比誰都快,底下的人看你總是羨慕的。”
可如今,那個驕傲恣意的少年,被鎖在這樣小小的輪椅裡,輪到他滿眼豔羨地看著。
看今朝,亦看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