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溫眠沉不住氣,實在是幼崽們的樣子太過狼狽。
幼崽們渾身狼狽,身上沾滿了飯菜的湯水,小人魚最脆弱的尾巴不知被誰抓過,到處都是鮮紅的血印,甚至還有幾處缺了鱗片。
最可氣的是,溫眠竟然不是在大教室裡找到的它們,而是在教室外的走廊,四隻幼崽有一個算一個,就像被人趕出來的喪家犬,帶著滿身的臟汙,靠著牆根站著。
溫眠閉了閉眼,身體都有些戰栗。自從穿越過來,他很少體會到這樣憤怒的感覺,恨不得衝出去,放火燒掉整個福利院。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把火氣壓下來。半蹲在地上,平視著幼崽們的眼睛,重複道:“是誰乾的?”
幼崽們下意識地一抖,從溫眠平靜的聲音裡聽出滔天的怒意,但它們都沒回答,低頭避開溫眠的目光,尤其是小黃啾,把腦袋埋進背羽,似乎在逃避什麼。
溫眠微閉著眼睛緩了一會,知道自己的反應嚇到它們了,就連身邊的小黑龍,都在第一時間化作人形,一臉緊張地看著他。
事實證明,從接手福利院以來,溫眠的脾氣真的被磨平許多,在這種時候,他竟然還能強迫自己笑出來,把小黃啾捧到手心裡,摸著它被菜湯打濕乾成綹狀的羽毛,輕聲問:“寶寶受委屈了是不是,告訴哥哥,是誰欺負你們,哥哥替你們做主。”
背上傳來舒適的力道,糾結成一團的羽毛被手指疏開,好像疏散了心裡的結。小黃啾不傻,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難看,渾身臟兮兮的,它自己都在嫌棄自己。
它還記得青年送它們離開前說的話,不想給溫眠留下一個不聽話的印象,它們真的很努力地忍耐著,也很努力地和大家好好相處,但還是在最後的關頭,沒有忍住。
它們本來就是沒有家長要的孩子,身上又有好多缺點,哥哥願意照顧它們、花錢帶它們看病,知道它們有多差勁也沒有放棄它們,甚至還花了好多錢送它們來上學。
可它們不僅沒有珍惜,反而在上學的第一天,就給哥哥添了這麼多麻煩。
它們一點都不乖,也不配得到哥哥的喜歡。
因為這樣的認知,小家夥們不知道該怎麼跟溫眠說自己犯下的錯。甚至在溫眠來福利院前,它們心裡想的都是,要是可以把身上弄乾淨就好了,這樣哥哥就永遠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它們還是哥哥心裡的乖孩子。
就在剛才,它們還互相約定,一定不要告訴溫眠事情的真相,就讓這件事悄悄過去,它們以後乖一點,避免同樣的事情發生。
但,對現在的小黃啾來說,溫眠的聲音太溫柔,撫摸自己的手太溫暖,讓它忍不住,就像一個沒用的孩子,在家長麵前落下眼淚。
小家夥今天所遭受的委屈和忍耐,麵對老師的憤怒,麵對霸淩的無助,全都從心底蹦了出來。它不會說話,隻能用翅膀比劃著,小爪子來回踢踏,畫了一個大大的圓。
溫眠一看就懂了,猜道:“是有很多人的意思嗎?”
小黃啾不住點頭,然後昂首挺胸,把翅膀背到身後,往前走了幾步。
溫眠繼續猜:“你是說,還有彆人?是個大人?是你的老師?”
小黃啾點頭,一下子泄了氣,身體後仰,坐在溫眠的手心裡,抬起半邊翅膀遮住眼睛,啾啾地哭著,渾身的羽毛七扭八歪,可憐又委屈。
溫眠心裡的火氣又竄上來了,把小家夥攏進手心,朝小人魚看去,道:“寶寶,你來說。”
小人魚咬著嘴唇,怯怯地看著溫眠。這樣的眼神,讓溫眠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幼崽的樣子,那時候小家夥也是這樣,怯生生地望著自己,要不是自己阻攔的及時,甚至要趴在地上吃飯。
溫眠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人捏了一把,忍不住把小人魚攬進懷裡,輕輕撫摸它尾巴上刺眼的紅痕,心疼道:“是哥哥不好,讓寶寶受委屈了。”
聞言,小人魚終於忍不住,眼眶裡蓄滿淚水,變成珍珠落在地上,在它懷裡,小花豹也嗚嗚地哼著,小鹿崽終於靠過來,用頭蹭著溫眠。
幼崽們應該是被扣了滿身的飯菜,菜湯掛在身上,經過時間發酵成一股很難聞的味道,但溫眠沒有嫌棄,反而把幼崽們抱得更緊,挨個哄過去。
過了好一陣,幼崽們終於平複過來,小人魚仍抽噎著,用不太熟練的通用語,給溫眠講今天的事。
事情要從蘭德帶幼崽們進了教室,當眾問它們的名字時說起。
對幼崽們來說,因為從小就被拋棄的緣故,它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以前,福利院裡的員工會稱呼它們為“喂、那隻幼崽。”心情不好時,就是“醜八怪、小廢物。”,隻有溫眠,會叫它們寶寶,寶貝。
但,那也不是它們的名字。
幾隻幼崽中,隻有小黃啾知道自己的名字。
因為天賦的緣故,小黃啾還在蛋裡時,就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它能聽見自己被人叫作亞米,也能感覺到父母抱著自己時的溫暖懷抱。
因為這樣的溫暖,它一直乖乖地待在蛋裡,努力地長大,希望能早點破開蛋殼見到疼愛自己的爸爸媽媽。
這樣的情緒一直積累,直到它被父母抱著去了一家診所。
它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但是那隻手非常的冷,透著刺骨的寒意。然後就聽到同樣冰冷的聲音對自己的宣判。
“這顆幼崽蛋的血脈晦澀,翅膀發育不全,就算破殼出生也學不會飛行,建議放棄。”
“你們還年輕,還會有更多更優秀的孩子。”
於是,幾乎沒有猶豫的,它被送到福利院,在福利院裡破殼、長大,沒有人在意它的出生,也沒有人願意抱它,更不會有人再叫它的名字。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久,直到那一天,有著栗色頭發的青年雙用手攏著它,手心的溫度穿過羽毛,笑著叫了句寶貝。
因為幼崽們的沉默,介紹新朋友的場麵顯得有些尷尬,紅發青年摸摸鼻尖,圓場道:“看來寶寶們還有些害羞,沒關係,多接觸幾天就好了,你們先過去和大家一起玩吧。”
克裡多福利院有上百隻幼崽,被分成五個班級,每個班級都有一位經驗豐富的護理員負責,紅發青年隻是福利院的實習老師,沒有給幼崽們上課的權利,很快被其他老師叫走。
負責這個班級的,是一位女老師,額頭尖窄呈正三角形,顴骨高高頂起,嘴唇很薄,是那種一看就很刻薄的長相。
女人踩著高跟鞋走進來,在教室裡環視一圈,隨口道:“新來的那幾個,過來讓我看看。”
幼崽們不明所以,還是朝前走了幾步,小人魚抱花豹幼崽,操控輪椅向前。
看清幼崽們的情況,女老師皺起眉毛,語氣像極了在菜市場挑選瓜果的買主:“長著黑斑的白鹿,用爪子走路的雛鳥,還有一隻瞎了眼的豹子……”
大教室裡鴉雀無聲,所有幼崽都睜大眼睛,用一種好奇的眼神看著小人魚它們。這樣的眼神,雖然沒有敵意,卻有著很強的存在感,從四麵八方,像針一樣紮在幼崽們的臉上,讓它們不由得升起一點自卑的情緒,漸漸垂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