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氣已經有些冷了。即使在暖氣充足的診室裡,她卻覺得似有霜雪相迫,寒意掠得眼睛發酸,直鑽往骨頭縫裡。
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高啟蘭自然注意到,立刻關切地問:“很痛嗎?”
“沒、沒事——”
她竭力止住顫抖,呆怔地被牽著手坐下。
紗布有些被組織液黏住了,用雙氧水浸濕後一層層揭開,有種微小卻難忽略的刺痛。直到傷處完全展露出來,黃瑤在旁邊沒忍住嘶了口氣。
高啟蘭也蹙起眉,儘量對她溫聲細語:“你沒覺得不舒服嗎?”
破損處倒還好,隻是大麵積擦傷,並不深。但周圍的淤痕經過一天已經完全變成紫黑色,青腫的邊緣快漫到手肘,看上去實在不像“沒事”的樣子。
傷者本人隻是垂著腦袋坐在那,臉色蒼白,像是確診絕症又打算就此認命的樣子。
她在抗拒,或者有些抵觸醫生。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高啟蘭安撫性地拍拍她的手,輕輕按壓傷處。
“這裡疼得厲害嗎?”
“這呢?”
連問了幾處,回答都是微不可查的搖頭。高啟蘭沒脾氣地看著她,心想這姑娘是個什麼苦行僧,寧願自己挨著也不配合治療。
倒也沒多大問題,觸診隻是簡單判斷,還得拍個片子。
CT室在一樓。黃瑤熟悉醫院路線,便很自然挽起她的手,倒讓後者生出許多無措來。
等片子出來的時間裡,她們坐在門口長椅上。她抬起失神的眼睛,漫無目的看向眼前匆匆而過的人流,或是拿著診單焦急趕路,或是三兩個簇擁著推走的病床。
每個人都有牽掛的人和事,獨她是被遺棄的孑然一身。
她看著,忽而問:“黃小姐,我和……高醫生長得很像嗎?”
“嗯?”黃瑤聞言偏頭,有些驚詫,仔仔細細從她麵孔上看過去,“一點兒不像啊。怎麼突然這麼問?”
她倉促地微笑一下。
對啊,她和高啟蘭毫不相似,第一眼她就這麼覺得。高啟蘭端雅乾練,她單薄青澀,無論是五官、神態、身形,沒有一處是因產生聯想而值得被比較的地方。也許大家是誤會了什麼,才會有那些傳言吧。
高醫生那麼美,那麼好,她怎麼能配做她的替身。
“但如果一定要說的話……”
黃瑤撐著腮,思索一會兒,在手機裡翻翻找找,遞到她眼前看。
“你瞧,我姑姑上大學的時候。這樣看,是不是還有幾分像?”
那是一張夾在相冊裡的老照片,經過手機翻拍,像素有些模糊。兩男一女坐在沙發上,應當就是高家兄妹三個,高啟蘭在最左邊,頭發隨意半紮起來,穿一件起球的條紋毛衣和背帶褲,親昵地偎著大哥的肩膀。
那時的高啟蘭還沒修出這般舒展自信,上挑的眉眼有種神經質的緊張感,未經妝飾的皮膚微微乾燥,透出營養不良的憔悴底色,看向鏡頭的眼神羞澀而學生氣十足。
她終於從對方這樣看來的眼神裡,捕捉到了一絲微妙的熟悉感。
不是長相,而是氣質。
清苦、拘束、怯懦、稚拙。野草一樣的氣質。
【 “你還真就喜歡這樣的啊?這麼多年了,眼光也沒變一變。”
“我聽說是因為她長得特像虎哥的初戀。” 】
唐家和高家在舊廠街比鄰而居,他們可以稱得上青梅竹馬。
虎哥會覺得懷念嗎?那回不去的少年時光,樸實而容易滿足的自己,最單純歲月裡喜歡過的第一個人,這些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越走越遠了。或許,取代是挽留的唯一辦法。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片子出來了,萬幸骨頭沒有問題,隻是劇烈衝擊導致的韌帶受損和軟組織挫傷。高啟蘭走自己的醫保卡給她開了些藥,她慌亂地推辭,沒抵過對方自帶的醫生氣場壓製。
“說到底,還是我那個不爭氣的侄子惹的禍。”高啟蘭容色嚴厲,又對她和緩地說,“我回去再教訓他。你好好休息,平時注意鍛煉。改日,我讓他給你賠罪。”
“……”她隻能訥訥地擺手,“不打緊的,您太客氣了。”
從醫院出來,她走了幾步,叫住黃瑤,從包裡拿出一卷鈔票來,是昨天高曉晨給她的。
“高醫生已經幫我墊過醫藥費了,這些錢我不能再要。”她說。
黃瑤當然不肯收回,“本來就是我哥的錯,賠給你也應該,你自己留著,買點補品什麼的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