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虎聞言,近乎迷惘地望過去,在人群吵嚷中撞見她的眼神,清亮而滿載笑意。
她對著那群半大孩子,驕傲自得地回答:“那是我的男朋友。”
人群中“哇”地散開一圈低低驚歎。
有女生湊上去七嘴八舌地講“你喜歡這種風格呀”“年上款”“阿加西”什麼他聽不懂的話,而之前那幾個男生也低低議論起來,撞了撞其中一個男生的肩膀,揶揄他說:“完蛋,女神被人搶走了——”
那個男生個頭很高,背包斜斜掛在肩上,麵容有種少年人專屬的英俊明朗,此刻板著臉說:“再胡扯我把你政治作業撕了。”
“過於心狠手辣了吧兄弟!”
唐小虎眼尖地看到,他在亂哄哄的氛圍中,又極快地抬頭看了她一眼,耳根柔軟地燒著紅。
舌尖頂了頂發澀的腮幫,唐小虎移開視線。
……
等到教學樓裡的燈也漸次熄滅,學校外的鐵門緩慢合起,馬路上重歸寂靜,已經快十一點鐘了。
店門口有三級台階,她小孩子似的跳下去,門頭的燈光仿佛一汪清水般堆積在地麵,她站在燈光的中間,如同站在最明亮的月亮地裡,伸了個懶腰,轉頭看著他笑。
唐小虎也對她笑了笑。
小店有兩層,穿過樓梯間堆疊的書籍,上麵就是生活住人的地方。
唐小虎簡單地洗了個快澡,斷斷續續的熱水從淋浴頭灑出來,他仰起頭,感受著水流撲麵,將口鼻都封蓋起來,接近窒息時才垂下腦袋,緩緩地將從監獄裡帶來的不潔死氣吐出去。
出來時,她正在吹頭發。臥室地方小,隻有床頭櫃上方有個插座,吹風機連著線,她不得不單腿跪在床邊,一隻腳踩在地上,彆扭地去照牆邊的化妝鏡。
餘光瞥見他出來,她頭發也不吹了,拔了插頭,轉過臉來看他。
唐小虎比從前瘦了很多,儘管監獄裡勞動鍛煉的時候不少,但夥食也就那麼回事,他的肌肉塊頭無可避免地消減了下去,穿著進去時的衣服,褲子鬆垮垮的,露出一點不甚明顯的人魚線。
皮膚也變得蒼白,就襯得那些橫七豎八大大小小的傷痕更顯眼了。
她看著,眼眶逐漸有點發紅,趿著拖鞋慢慢走到他身邊,拽住他脖子上掛著的毛巾,用了點力拉下來。
唐小虎溫順地隨著她低頭,近在咫尺的距離,她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在裡邊統一都給剃光了,隻有一層泛青毛茬,蹭著柔軟掌心,有些癢乎乎地紮手。
她吸了吸鼻子,“這個發型不適合你。”
他“嗯”一聲,不禁笑,“不好看了是吧。”
“但是我還是喜歡,最喜歡你。”她甕甕地說,然後親他嘴角的疤痕,引著他的雙手撩起薄薄的睡裙,落在自己腰間,意味明顯。
唐小虎閉了閉眼,稍稍後退一點,抵住她的腦門,轉而問起其他,“你怎麼會想到在這邊開書店的?”
她頓了一下,然後展顏而笑:“是你告訴我的,要好好讀書,這樣做總沒有錯吧。”
又是他說過的話。唐小虎幾乎想苦笑,他的話是什麼金科玉律,還是聖旨不成?哪裡需要這樣誠惶誠恐地去踐行。
他都留下了些什麼爛攤子啊,給小蝴蝶。
呼出一口氣,感覺她又要黏黏糊糊地吻上來了,唐小虎抽出手,按在她的後腦勺上,另一隻手把裙擺給她理順了,伸到背後拍了拍,哄小孩似的,形成一個親昵又完全旖旎不起來的姿態。
臉被按在男人的肩膀上,她發著懵,小幅度掙紮了一下,沒掙開,於是察覺出來不對味了,她的確單純又愛認死理,但也不是真正的笨蛋。
她悶悶說:“你在拒絕我嗎?”
唐小虎顫抖著從胸臆吐出一口氣,下巴蹭過她柔軟的頭發,閉上了眼。
“我隻是想,我真在作孽。”他悲哀地說,“小蝴蝶,我已經老了。”
贖罪的這些年拖垮了他,想要在一起是真的,愛也是真的,可步入現實以後,唐小虎才越發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塊淋過雨的沉屙朽木,點火也隻能燒出濃煙,而她的花朵剛剛盛放到最美的時候,還那麼鮮活清澈,就算是被高中生喜歡上也一點都不奇怪。
就算眼前圓滿她的年少綺夢,情濃愛烈,可今後呢?她會漸漸發現,天地廣闊並非隻有一個京海,這世上的男人也並非隻有一個唐小虎。
她靜了一會兒,忽然說:“那怎麼樣?我也會老的,即使不在今天,也在明天,在以後。難道等我老了的時候,你也會離我而去嗎?”
聲音不複平穩,滾蘸著積壓的情緒,而那具體是什麼感情,他沒能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