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少年已經在冰冷的單人鐵床上鎖了三天。
整整三天,滴水未進。
房間裡,還躺著兩個同樣麵容枯槁的孩童,不過看情況,這兩個小孩比他還要虛弱,僅憑一口氣吊著,看著隨時都可能咽氣。
葉址被關在這裡後,這具身體的意識就十分虛弱,直到剛剛,他發現自己可以自如的操縱掌控身體。
不再被隱形的力量乾擾阻礙了。
四處斑駁掉落的牆皮,稀稀拉拉的灰塵飛絮,無一不表明這個房間已經很久沒有打掃過。
而中央橫著的三張單人床卻乾淨潔白的格格不入。
葉址的視線轉向右邊,那是兩個和他現在身體差不多年齡的孩童,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他們全身的皮肉脫水般萎縮,纏緊大的誇張的骨架,奄奄一息的躺在單人床上。
脖子上還栓著兩根透明的項圈,像兩隻不幸被抓的野猴子。
葉址意識到什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一根透明的項圈緊貼著他的皮膚。
哦豁,看來這位心地善良的大慈善家,也許並不如表麵所見。
葉址的心臟猛地快速跳動幾下,似乎被腦海中對大慈善家的質疑刺激到,發出憤怒的警告。
“……”
他還以為這具身體的原主已經嗝屁了呢,竟然還存有微薄的意識。
葉址自然的略過對大慈善家的差評,以防這具身體深入骨髓的本能反應再來煩他。
不是,都被抽成血人不聞不問的關在這種地方三天了,這家夥怎麼還對江先生這般維護。
這具身體直到剛才還意誌頑強的不停給自己洗腦:
他並沒有被放棄。
他是江先生收養的第一個孩子。
江先生最喜歡他。
所以他被鎖鏈鎖住,丟在床上三天不吃不喝,也從未掙紮過一點。
葉址聽的耳朵都要長繭了,他對餓死可沒有興趣,得想辦法離開這裡。
躺在他右側的小女孩突然睜開雙眼,一雙深凹進去的眼球,冷不丁看向他。
葉址渾身一激靈,差點滾下床。
那雙乾枯的眼珠跟隨他的動作下移。
小姑娘似乎有話要對他說,葉址沉默片刻,虛靠著床沿等待。
“……你也是被江先生收養的孤兒?”
雖是疑問句,但女孩平靜的麵容似乎已經確認了這個事實。
葉址點點頭,禮貌回:“好巧,你也是?”
回完葉址忽地意識到不對勁,這具身體說了,他是江先生收養的第一個孩子,按這家夥的說法,眼前這小姑娘也是江先生收養的孩子。
但顯而易見,他們比葉址更早關進來,甚至已經在這個房間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說明他們比葉址更早被收養。
江先生對他撒謊了。
葉址能感受到體內升騰的莫名情緒,他勉力壓下,神情平和的看向眼前虛弱的小女孩。
女孩好似知道他在疑惑什麼,開口道:“我當然是。”
又想到了什麼,她空洞的視線忽地瞥到一側,“我哥哥也是。”
雖覺得荒謬,葉址還是讀懂了女孩的言外之意:“……你們也是江先生收養的第一個孤兒?”
女孩斂下眸眼,是默認的意思。
江先生對收養的每個孩子都這麼說嗎?
第幾個收養的小孩有什麼區彆,不都是他收養的孩子。
不對。
葉址反應過來,這可是本地最富有的頭號慈善家,他年輕有為,龐大的財產讓無數人眼紅覬覦,這樣的人怎麼會隨便收養一個孤兒?
還一股腦收養了一堆孤兒。
女孩似乎沒什麼力氣了,空洞的視線越發飄忽不定,吐出的聲音有氣無力的:“江先生有一份遺囑。”
“遺囑是公開的,規定江先生個人名下的全部財產將給予他的第一個孩子。”
“收養的孤兒,法定意義上同樣具備繼承權。”
紛亂的線索似乎連成一串。
這位年輕有為的慈善家大可以擁有一個親生小孩,何必親自去各大孤兒院收養?
再說,欺騙孤兒是不是第一個收養的完全沒有意義,這種半大的孩子對錢財的認知遠不如成年人那般敏銳。
就算被告知自己有可能繼承一筆龐大的財富,小孩子除了會開心,對漂浮於實質之上的獲得並沒有任何概念。
一個事業有成聲名鵲起的大慈善家顯然不應該出現這種迷惑行為。
葉址的心跳加速,這具身體的原主一瞬間感知到他的想法。
天生不幸的悲哀,不可思議的救贖,深入骨髓的尊敬,某一瞬間,葉址仿佛經曆了這具身體短暫的一生。
他脫口而出的喃喃:“也許不是因為這顆劣質的心臟。”
胸腔的震動頻率隨著呼吸錯亂。
葉址斂下眸眼,低緩的聲音有些意味不明:“他收養你不是因為這顆劣質的心臟。”
心跳倏然緩下來。
“你以為江先生為什麼要收養一個不健康的孩童?”
葉址仿佛在自言自語:“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心地善良,資助了大大小小不少孤兒院,在外人眼裡,他的人設簡直完美的像精心編織的展品。”
“更何況,他見不得在孤兒院受苦的殘弱孩童,親自去收養,沒有人會去深究他的行為,隻會越發讚揚他美好的人格魅力。”
蒼白的少年神情和緩,輕聲道:“這種讚揚在他公開遺囑的那刻,升到頂峰。”
“什麼樣無私的富商企業家會毫不保留的將全部遺產給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孤兒?”
“他的形象太完美了。”
女孩被葉址平靜的陳述吸引,她看見少年褪色的唇瓣一開一合:“完美的像一個精心編織的假象。”
而這個假象平等的騙過了所有人。
包括籠罩在假象光環之下的養子們。
“你和你哥哥是先天性肌肉萎縮嗎?”
葉址突然開口詢問,女孩遲鈍的點了點頭。
“江先生親自去孤兒院挑選,隻收養了你們?”
女孩又點點頭。
天生不幸的孩子們突然被一個聲名遠揚的慈善家親自選中,無異於在心靈脆弱而孤僻的孩童內心狠狠注入名為希望的信仰。
這麼小的孩童怎麼可能抵抗得了這種天大的恩賜,江先生不僅僅是一個願意收養他們的大人,更象征著希望和救贖。
怎麼會有如此心地善良的人,孩子們肯定會這樣想。
怎麼會有人願意收養他們這種浪費錢還活不久的殘次品?
眼前的江先生果然是個難得的大慈善家。
他們從被救贖的那一刻,在被告知是江先生第一個收養的孩童的那一刻,就再也不會質疑信仰。
他們將忠誠於江先生,不管身體殘疾與否,會將敬意和臣服刻在骨頭裡。
就像這具身體,哪怕被抽的遍體鱗傷,被厭惡的關在昏暗的黑屋,被毫不留情的丟棄在泥沼裡,也不會去質疑收養他們的大慈善家。
江先生不喜歡他們了,肯定是他們哪裡做的不好,是他們不乖,和江先生毫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