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岩(終) 那是他予他的情分。(1 / 2)

路迢 山平海 3732 字 11個月前

萬黎聽他這一句話,又不知如何去答,反是捏緊了袖角,向他撇眼:“我怎麼看出。”

安何又笑:“原是我多想了。”

他這話是故意要萬黎在這一眾鬼魂麵前難堪,著實是會作弄人的。

小李子聽不出玄機,隻自顧自地在胡伯肩上打滾,時不時發出幾聲哀怨的叫聲。

倒是他周叔王嫂一時變了臉色,圍著那胡說八道的登徒子轉了幾圈,上上下下審視了幾十遍,才麵色舒展下來。

輕浪的年輕人,多玩一玩,也不是什麼大事。何況方才觀察,這浪子說話沒輕重,心思倒還縝密,知道替人包一包傷口。

“阿黎啊,”周叔想了一圈,歎了口氣,“要擇良人。”

萬黎此刻便是說也說不清,頭疼得很。

“……我知。”

“這些年我們幾個吊著口氣,也算是等來了你。”周叔一麵逗著李子,王嫂背著抹了眼睛,也跟著說道:“這脈沒斷,值當了。”

“那些天殺的王八羔子也想不到咱們阿黎活著。”胡伯氣憤喘口粗氣,“說我們‘禍害人間’,咱幾個還要告他草芥人命!”

安何挑眉,卻發現萬黎立在原處一動不動,像根木頭一般立著。

安何皺著眉,他腳下浮起了些靈氣,盤著他的腳,一時動彈不得。再一看,卻是李子又翻身滾下了胡伯的肩膀,正扒著他的靴,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看他。

食魂陣已深至地下,吊著這幾人的殘魄早已經零零散散了,好不容易聚起一回,恰好就見了那個當年逃出洞天的孩子。

周叔笑笑,舉起自己散作絲絲縷縷的手臂,那陣陰風刮骨般寒涼,卷噬過他僅存的殘念,萬黎闔了眸,聽見他最後苦笑幾聲。

“孩子,你娘的魂散之前,叫我給你說幾句話。你是從漠川那頭渡過來的,我們初次見你的時候,你頸上掛著片白玉,後來被典當給了當鋪的薛老頭子。他要是還記得我幾個,你隻要同他說一句也就還能贖回來。”

說罷,忽然聽得深處轟隆。地底吸納的絲絲縷縷皆從人魂而來。平靜如秋月湖泊,一陣風過,除卻水波驚起漣漪,就隻剩了蕭蕭與瑟瑟。

臨最後一眼,他好像看見那絲絲縷縷中拚出了幾個字。

他看見翕動的唇,聽見他說你活得好就行。

他應了,再無回響。

冷天震顫著世人,今年冬的初雪落下飄零與孤寂,埋下一截來年舊事。

連天的白色蒼茫渺遠,滿天雪花,偶有雪水滑進衣領,冷風灌得人直發抖。萬黎手臂有傷,草草綁上了布條也隻擋得了血流,扛不住這冰雪。

“下一場雪,沃岩才算入了冬。”安何道,“你那劍刺得忒狠了。”

萬黎不答。因為方才失血較多,此刻臉色見差,唇色發白,闔著眸坐在穴口,聲音有些虛弱:“不是我願傷了自己,那陣逼我。不給它喝夠人血它不會罷休。”

他額上冒著涔涔冷汗,手心攥著衣袍,卻像是握著一團雪,掌心冰涼得嚇人。原本止血的布帶又洇了血。

“方才還好好的,怎麼一出來就成了這樣。”安何拍拍他的臉,卻隻有睫毛顫動,他眼皮依舊閉合著。

這不像是失血過多,卻像是被迫害至此。

他渾身涼得像雪,擋在袖下的指尖凍得發紅,再近看,安何才發覺他在細抖。他口中含糊不清,渾渾噩噩的吐著幾個辯不清音節的字。

安何探手摸他的脈。他雖不懂二十八脈,這一摸卻摸出了他靈識飄搖,幾乎要碎成片了。

他先前便有靈力滯澀之相,他靈識早有損傷且尚未愈合,剛剛又被那陣法又吞噬了部分靈息,這下是徹底動了根基。

修道者的靈識就如命根。

雪越下越大,許行文不知何時才能來,萬黎身上帶傷,若要他帶著人冒雪趕路,又難以顧他周全。

萬黎眉梢帶了點雪渣,飄飛的白色絮花在咫尺之處化成了水,自他頰邊流落,而他麵色蒼白,雙目微闔,口中喃喃幾句,不知是夢還是醒。

安何將人扶著起來,往穴裡走了幾步,雪落不進洞中來,他握著萬黎的手,將人抱在懷裡,沿著石壁坐了下來。

穴中陣法強勢,他不敢深入。他坐在離穴口風雪滿天約莫四五米的地方,將那已然混沌的人擁在懷中。

萬黎畏冷。他平日不知道這事,現在感受得淋漓儘致。

他握著那雙手,手中餘溫令另一人指尖滲暖,靈流隨之而入。萬黎仰靠著他的臂膀,鬢角時不時擦過安何的耳尖,毫無血色的唇無聲地說著話。

安何費著力氣修補他的靈識,剝離出的一絲一縷填補著裂縫。但這仿佛一個無底洞,怎麼也填不上一角。他抱著個冰塊,還不能輕易動彈,硌得渾身上下都疼。

“祖宗。”安何壓低聲音,附在他耳邊,“這可算是你欠我的。”

萬黎含糊口齒,安何抵著他肩頭,也聽不清他的話。耳畔發絲混雜廝磨,他嗅著他頸間的那股氣味,想要看著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