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之夜 星星落海了。(1 / 2)

1.

散兵一直覺得,他似乎來自於不同的星星上。

提瓦特的星空是命運的映照,此世之人的命運被書寫其上,映照世相諸多愛憎離合。

明明是相似的兩道流星,彼此劃過的軌跡卻全然不同。如果都來自於同一顆星星,為何會有截然不同的命運呢?

於是他想,我大概是來自另一顆星星的孩子吧。

要不然為何命運如此不公。

2.

彼時初出借景之館的人偶曾經經曆過一場綺麗的夢境。

哪怕至今已經過了五百餘年,散兵也依然清清楚楚地記得。

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後,雲朵如流沙般散布,無心的傾奇者,尚且純白的人偶,還在稻妻的大地上漫無目的地流浪。

注視著天邊燦金的雲彩,傾奇者鬼使神差地步向白雲,想知道白雲的儘頭是不是藏著彩虹的故鄉。

為什麼彩虹總是躲在雲的背後呢?是不是因為彩虹不願意離開白雲,不願意離開家呢?

他想,我應該幫幫它。雖然我沒有家,但是流浪的生活也過得很好。

或許,離開家也沒有那麼可怕。

傾奇者追著白雲走了很遠很遠,走過無數個太陽和月亮,直到他腳步再也丈量不了的海的儘頭。

彩虹原來住在那麼遙遠的地方,難怪它不願意拋下白雲獨自遠行。

他落寞極了,正打算原路返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全然陌生的地方。

天色漸漸暗了,有星子在暮色中亮起,點燃了整片穹宇。

這裡的星空似乎格外明亮,傾奇者怔怔抬頭,久久注視著銀河在地平線上流淌。

他忍不住想,這裡的星空這麼美,有沒有哪一顆屬於自己來的地方。

他好想見一見那顆屬於自己的星星。

一個細小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不要再往前走了。”

“你會沉下去的。”

傾奇者猛然驚醒,發現自己雙腳都踩在水裡,木屐幾乎被鹹濕的海水浸透了,而他毫無所覺。

“你很累了,跟我去屋子裡休息一下吧。”那個小小的聲音說。

傾奇者低下頭,看見一隻雪白皮毛的兔子。

3.

兔子住在海邊的小木屋裡,絕大多時候,這裡都沒有人煙。

偶然有迷途的人誤入,也會很快找到自己的方向而離去。

“你很特彆,我看不到你的願望。”兔子擺出一個很人性化的表情,“沒有願望的人就沒有牽絆,找不到動力的人就走不出這裡。”兔子冷靜地說。

“現在你暫時就是我唯一的客人了,我可以破例招待你。”

“你有什麼想要的嗎?”兔子問道。

傾奇者感到一陣混亂。為什麼兔子會說話?海的儘頭有沒有彩虹?究竟有沒有屬於他的星星?他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最終隻是囁嚅著動了動嘴唇。

他說,“我不知道。”

他隻是一具無心的人偶,怎麼會知道自己的願望是什麼?

願望是驅策人行動的動力,作為非人之物的他又怎麼會知道自己將為何而活?

打從被創造起,他的出生就不受期待;打從出生起,他的存在就沒有意義。

他想起存在於遙遠過去裡的創造者模糊的麵容,想起那睡夢中流下的晶瑩淚滴,想起借景之館的日日夜夜。

最終他搖了搖頭,遲疑地說,“也許我需要一顆心?”

“不,唯獨這個不行。”兔子從桌子上跳下來,“再想想彆的願望吧。”

兔子打開了木屋的窗戶,月光如水一般傾瀉入室內。傾奇者向窗外看去,他再一次看到了那片星空。

“天上的星星是我的工作內容。”兔子背對著他,在一大堆瓶瓶罐罐麵前鼓鼓搗搗,“我在這裡看守星星。”

傾奇者睜大了眼睛,感覺很不可思議,在他的認知裡,似乎星星從來都不是需要看守的東西。

星星是永恒的奇跡,也不會長腿自己溜走,為什麼要看守星星呢?

兔子帶著一個小盤子再次跳上桌子,將盤子放在傾奇者麵前。它慢吞吞地說,“今晚的月色很好,正適合品嘗月光。”

傾奇者看著兔子將盤子對準月光,很快盤底就鋪了一層瀲灩水色。

“好了,嘗嘗看。”兔子說。

傾奇者雖然不需要進食,對於眼前明顯超出他認知範圍的東西,他卻微妙的沒有抗拒心理。

他湊近盤子,看到一層乳白色的霧氣淺淺籠罩在盤底,霧氣裡流動著細小的璀璨星砂顆粒,傾奇者甚至覺得這就該是月光的顏色。

月光是沒有味道的,他輕嗅,確信了這個結論,摸起來也很溫暖,他撚起一點,看著它又從指尖悄然流逝。

最後他端起盤子,一飲而儘。

海邊的木屋在他的視野裡越來越遙遠,天上的星星離他越來越近。

他感覺自己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樣,輕飄飄的,沒有實體。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姿態,也許人偶的身體還留在木屋裡,心卻已經飛出屋外了,隨著月光一起奔向那片星海。

奇怪,他為什麼下意識地會用“心”這個詞呢?

他明明是沒有心的啊。

他在星海裡漂浮了很久,起初是漫無目的地遊走,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世界裡出現了一點格外明亮的光,他趨光而行,向光奔走,將自己投入到一片光明的新世界裡。

他重新睜開眼睛,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創造者。

5.

簪著龍膽花的女人神情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發,她對他說,“從今以後,你就是永恒的守護者,你要協助我,執掌稻妻。”

他立刻意識到了,自己似乎回到了被拋棄的那天。

彼時名為雷電影的神明剛剛創造出一具無垢的人偶,期待他能暫理稻妻政務,自己遁入一心淨土,用以抵抗磨損。

不同的是,在這個故事中他沒有因為脆弱而被自己的創造者無情摒棄。他獲得了他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價值。

民眾們對於雷電將軍畢恭畢敬,他整日整日地待在天守閣中,與三奉行交洽著政務處理。影呆在一心淨土裡避世不出,除了政令頒布,他幾乎沒有和外界交流的機會,也幾乎很少有自己的私人時間。

後來,在一成不變的永恒中,他偶然得到機會離開天守閣微服私訪,體驗如今稻妻民眾的生活。

他去了踏韝砂——幾乎是整個稻妻他最熟悉的地方。

那裡的民眾一批批前仆後繼,舍命去開采晶化骨髓,他們迫於生計一次次進入礦洞,落下一身病根。

他們的生命擱淺在海灘上,他們的思緒融化在礦洞間。

他又聽說幾年前踏韝砂曾經發生過一場事故,知道當年那件事的人都已經不知所蹤。於是他向天領奉行求證,卻隻得到了敷衍的回答。

九條家的負責人嘴上說著立刻嚴查,背地裡卻陽奉陰違,欺上瞞下,混淆視聽。三奉行各自為政,雷電影不問世事,他手邊沒有可用的力量,終於還是和他在流浪的時候一樣弱小。

他曾試圖在一心淨土呼喚雷電影,試圖厘清如今稻妻的局勢,可是對方說,“變化是永恒的敵人,如今的稻妻很穩定,不需要徒增變數。”

他茫然地行走世間,麻木地處理稻妻的政務,看著自己日複一日的徒勞無功,無所作為。

難道他真的什麼也做不到嗎?

天雲峠的雷光閃過,鳴雷在整座島上肆虐,清籟島鎮物封印被解開,人民紛紛背井離鄉,逃離故土。純白的人偶看見慘狀終於再次落下淚來。

傾奇者睜開眼睛,看見雪白的兔子蹲在自己對麵。

6.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傾奇者悲傷地看著兔子,“我不想再被造物者帶回去了,那樣的家還不如沒有……現在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的。”

“……為什麼命運改變了,我卻還是什麼也做不到呢?”

兔子說,“這是發生在其中一顆星星上的故事。這個故事隻是你的萬千可能性之一。”

傾奇者搖搖頭,他低聲說——或許隻是說給自己聽,“我還是不明白。”

“不喜歡的話,再試試這個?”兔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對不起啊,第一次招待彆人,沒什麼經驗。”

它用前爪推過來一盞星星冰沙,“這次的月光濃度就選在七成,再去看看吧,送給你的故事。”

傾奇者這次有些遲疑,半晌才輕輕抿了一口,感覺有微涼的口感在嘴裡散開,他的思緒立刻又飄到夐遠的星空裡去。

6.

星河很淺,使他可以安全地涉水而過。

這一次他挑選的星星並不怎麼明亮,隻是散發著柔和的光。

甫一站定,他就感受到腳下青草蔓生,頭頂落英繽紛。他降落在一個村莊裡,這裡不像稻妻的島嶼一樣幽暗昏沉,紫雲密布,相反地,天空是他從未見過的晴朗湛藍。

不遠處,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地跑過來拉他的手,他們雀躍地說,“你還在等什麼啊,趁著春天風好,我們出去放風箏吧。”

他還未反應過來,隻能被孩童們帶著機械地向前跑。

風箏……?那是什麼?他確信自己此前從未聽過。

被拉著跑到了一片空地前,孩子們不知從哪裡弄來一隻蔥綠的大鳥——準確地說是糊成大鳥形狀的紙殼,交到他手裡。

小孩子們笑嘻嘻地說,“風說,現在可以飛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窘迫地愣在原地,半晌才吐出幾個字。

“……抱歉,我還不會……”

有人將他手中的風箏接過,高高托起,有人為他解開手中的風箏線,還有人拍拍他的肩。

他們說,“沒關係,我們可以教你啊。”

孩子們迎著風跑起來,鬆開手中的風箏,風箏被風高高帶起來,晃晃悠悠地飛上藍天。他握著手中的風箏線,看著孩子們的風箏在自己地手中飛得很高很高。

他感覺很新奇,因為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風箏是風,是自由。

他被孩子們帶著一起玩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幾乎要忘記前一個夢境的所有不愉快,全心全意地沉浸在此刻的快樂裡。

為首的孩童牽著他的手,他們一起走過青苔斑駁的石橋,在一片花海前停下了腳步。

孩子們笑著問他,“你會編花環嗎?”

傾奇者抿緊了唇,緩慢地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們可以教你啊。”

他看見一個花環在孩子們的手中成型,五顏六色的花點綴其間,許多他見過的,沒見過的,叫的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花都安靜地躺在花環上。

簡直像彩虹一樣。

孩子們把花環輕輕地放在他頭上,笑著對他說,“好了,你該走了。”

傾奇者驚詫地睜大眼睛,“你們怎麼知道……”

孩子們隻是笑著衝他揮手,“再見啦,大哥哥。”

他在那一瞬間無可奈何地明白了一切美夢終會醒來,他終究還是要回到現實裡去。

“你該去創造自己的故事啦。”最後,他聽到孩子們這樣說。

他隻來得及抬起手,緊緊攥住頭上自己的彩虹。

7.

“……謝謝你,我真的很開心。”傾奇者對兔子真誠地表達了自己的謝意,“那些孩子,來自什麼地方呢?看起來不像是稻妻人。”他動了動嘴唇,沒忍住發問。

兔子眯起眼,那一瞬間,傾奇者從它臉上讀到了一種類似狡黠的情緒。

它圍著傾奇者走了一圈,上下打量他一陣,慢條斯理地說,“看起來這次,是個美夢啊。”

傾奇者低頭去看自己的手,緊緊攥住的花環已經消失不見了。他突然感到一陣難言的空虛,“為什麼我的願望不能是擁有一顆心呢?”

“不是你的願望不能是擁有一顆心,而是這個願望不能向彆人許。”兔子轉過來用爪子在他的胸口點了點,“還不明白嗎?這個願望隻能靠自己來實現。”

傾奇者撫上了自己的胸口,怔怔地重複兔子的話,“……隻能靠自己?”

兔子沒有回答他,隻是跳上海灘上的巨石,遙望日出的方向,“長夜將儘,你該走了。”

“我明天還能再來嗎?”傾奇者問道,他不想忘記那兩顆星星上的一切,哪怕有的記憶並不那麼美好。

兔子隻是歎息,“這裡沒有你的星星了。”

“你的故事得靠自己創造才行。”

傾奇者鞠了一躬,轉身向海邊行進,不知道走了多遠,他才終於停下腳步,轉身回望木屋的方向。

視野範圍內沒有木屋,他隻看到海上一輪紅日噴薄而出,從地平線上一躍而起,染紅了一望無際的海洋。

他的影子倒映在海麵上,被朝陽的輝光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隨著潮水漲落不斷縮短又拉長。

他突然發了瘋一般地向木屋跑,越跑越急,像是要把一切都拋在身後。

他停下腳步。

眼前空無一物。

8.

無心的傾奇者後來走過許多地方。

五百年前漆黑的毒血淹沒了大地,那場漆黑災厄褪去後,鳴神的國土上滿目瘡痍,白骨千裡,人民含辛潛苦,顛沛流離。

房屋頹圮,即使春燕肯歸,也隻能巢於林木。

可是那位遠在天邊的雷電將軍從來不曾投下過目光。

夢中的災難降臨在了踏韝砂。此前他以為夢境的內容應當是虛構的,未曾料想過它會和現實產生如此深的聯係。

傾奇者攥緊手中的金羽,沐浴著人們希冀的目光,獨自乘著浮槎穿過重重雷暴前往鳴神島——在那裡,他終於見到了在巴爾澤布的期盼中降生的另一個人偶,他的半身。

她與他生來不同。

他眺望著天守閣上對方睥睨天下,俯瞰眾生的背影,深深地痛恨自己的無力與渺小。

巴爾澤布認為他太過脆弱,無法承受永恒加諸於身的磨損而將他無情拋棄,然後她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

而他從來不被需要。

他從來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在請求覲見雷電將軍無果後,他出示了造物者留下的身份憑證轉而求見鳴神大社的巫女。

他從日出一直等到日暮,從天光乍破一直等到霞光滿天,始終沒有等到援助的人手。他的心隨著太陽一寸寸沉入穀底。

已經等待得太久了。

他的內心不可避免地生出煩躁的情緒,眼前浮現了踏韝砂眾人恐懼的臉,他最後看了一眼鳴神大社山路上翩然而落的緋櫻花瓣,選擇轉身離去。

靈動秀美的巫女這時才匆匆趕到,對他說,“這枚金飾是將軍大人所賜身份之證,將軍絕不會棄你不顧,我亦會儘己所能,即刻派人相救。”

他低著頭徑自離去,對巫女的話置若罔聞。

影向山很美,但這裡是不屬於他們的地方,像他們這樣身份低微的人是等不到救援的。

沒有人會在意。

他近乎自虐地想著,一腳踏進了比夜霧更濃稠的黑暗裡。

9.

丹羽不見了。

他甫一踏上踏韝砂的土地,就驚聞了這個消息。

來自楓丹的機械師埃舍爾告訴他,丹羽畏罪潛逃了,將關閉禦影爐心的重任交付他手。

傾奇者閉了閉眼,有淚水在他眼中集聚,他告誡自己不可以再輕易流淚了,感覺靈魂像是被什麼人從軀殼中強行扯出來撕了個粉碎。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被當成是同伴來對待啊。那些人隻是將他視為好用的工具,現在到了他報答他們恩情的時候。

是因為自己是人偶,不會受傷,所以才被這樣對待嗎?

可他也是會痛的啊。

痛。好痛。心口的位置,像是要憑空生出一顆心臟。即使人偶不需要呼吸,他也感受到了強烈的窒息感,他死死地攥緊胸口的布料,任憑淺色的衣料被抓出深深的皺褶。

他覺得自己是一條擱淺在灘塗上苦苦掙紮的魚。

埃舍爾有些奇怪地笑了,他的神情令傾奇者本能地不適。他說,“丹羽留下了一個裝置來保護你,帶上它可以免受祟神侵害。”

傾奇者望著高懸在踏韝砂上空的大爐,黑煙從中逸散,濃煙滾滾,幾乎遮蔽了整片天空。他不想看到從此長天被禁錮,飛鳥無影無蹤。於是最終接過了那個裝置,純白的人偶尚未料到它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傷害。

爐心的溫度超出想象的高,十指在高溫中熔毀,視線在高溫中扭曲。他幾乎感知不到一切了,恍惚之間,竟然覺得自己像是在伸手觸碰太陽。若非那個裝置的保護,恐怕他這樣的人偶也會在烈火中燃成灰燼吧。

從爐心中走出後,傾奇者詢問埃舍爾,裝置中裝著什麼東西,可以保護他不受傷害。

埃舍爾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他打開了手中的裝置,從中滾落出一顆枯萎的心臟。

它安靜地躺在傾奇者手心裡,失去了鮮活的血紅色。

他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他看到埃舍爾的嘴一張一合,無情地吐露出冰冷的話語,“這是丹羽叛逃前取得的手下的心,他委托我把這顆心……你……無心的人偶……禮物……”

他的頭一陣陣發昏,幾乎聽不進去埃舍爾所說的話。男人的聲音在他耳畔逐漸模糊成陌生的咒語,刺得他頭痛欲裂。

他將手中的心臟重重地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踏韝砂。

10.

他渾渾噩噩地在稻妻的大地上遊走。

某一天路過最初的那片海灘空地時,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兩眼,妄想奇跡再度發生。

也許隻是因為他的星星距離太遙遠,需要穿過漫長的時光才能奔他而來。

可是海邊還是空蕩蕩的,沒有木屋,也沒有影子,讓他疑心一切是否都是他臆想出來的幻境。

因為不想被拋棄,所以做了成為雷電將軍的美夢;因為想被同類擁抱,所以做了與孩童無憂無慮地玩耍的美夢。

後來夢醒了,他還是很孤單。

他咬住嘴唇,痛苦地想為什麼他生來遭人拋棄,現在又連背負彆人的期待都做不到。生為異類,連友人都不願真心待他,將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一顆真心踩得粉碎。

為什麼夢境不能像現實一樣痛苦,這樣他就無處逃遁,不會整天幻想著找到自己的星星的美夢。

天下很大,稻妻很小,他重新發覺自己其實無處可去。

11.

在那之後的許多天,傾奇者在稻妻某處海邊的木屋裡找到一個孩童。

那小小的孩子一直一個人生活。父母在某一天踏出家門工作後,就再也沒回來。

這意味著什麼,傾奇者很清楚。或許是於心不忍,內心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被觸動了,傾奇者替孩子輕輕擦去了臉上的灰塵,陪著他在木屋住下來。

他們彼此約定:以後就是家人了,要彼此陪伴。

作為交換,傾奇者帶著孩子在島上四處遊逛,包括借景之館——他曾經的住所,在他看來,彼此分享了最深的秘密後,就可以算作是永不分離的同伴了。

他牽著小孩子的手,麵對著海遙遙望向甘金島的方向。鳴神島的祭典盛大,空中燃起的鎏金煙火隔著大海也能看見。

煙花升上空中,在夜幕中炸出無數炫目的光影,映亮了半邊天空。

儘管夜色昏暗,但是甘金島上燈火通明,金吾不禁。人們的歡聲笑語似乎能飛越大海遠遠傳來。他們卻隻能蹲在漆黑的夜色裡看彆人的背影。

“你想過去看看嗎?”傾奇者低聲問道,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孩子亂糟糟的額發。

孩子搖了搖頭,“還是不用了。”他的目光中強忍著一種渴望,因為年紀太小還不能很好的掩飾住,這讓傾奇者感到一陣辛酸。

“大哥哥再給我講幾個關於祭典的故事吧。”孩子隻是這樣說。

他轉過頭,儘量不讓小孩子看到自己的淚水。他回想著在鳴神島的見聞,斟酌著向小孩子描述了麵具,金魚,蘋果糖等諸多祭典攤位。

他說鳴神島有一片鎮守之森,裡麵有一尊巨大的狸貓雕像;有一座高高的影向山,山上有美麗的巫女,還有許多狐狸在坡道上守望。

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孩子就要丟失在夜色裡的喃喃自語。

“好想嘗嘗蘋果糖啊。”

他們沒有錢,這句話也隻能是說說而已。可是傾奇者忍不住開始想象蘋果糖的樣子,紅彤彤,亮晶晶,一片明亮的顏色。

那一定非常好吃吧。

在木屋一同生活的時候,孩子以他為原型縫製了一個小小的玩偶——黑色頭發白色衣服的小人,眼角還滑稽地掛著一滴眼淚。

傾奇者並不討厭。他甚至覺得有點可愛,握住這玩偶小小的手的時候,就像牽著一個孩童,感覺心底很柔軟。

他喜歡現在平靜的生活。

他想,神明大人在上,現在我已經找到自己的星星了。

他很滿足。

12.

一瞬有多短暫呢?

此前他隻以為一瞬隻能使夕陽沉落,新雪融化。可他從未料想過人的離去也隻需要短短一瞬。

那太短暫了,短暫到隻能給他帶來痛苦。

他與人交換了不要的家具,帶著尋覓到的食物回到木屋時,看到小小的孩子獨自蜷縮在地上,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