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動靜，慢吞吞地抬起頭來，她的臉上不太乾淨，臟兮兮的，但不影響她依舊漂亮。

她的雙眼有點腫，眼眶很紅，一看就是哭過很久的樣子，嘴唇乾裂。

她看著很狼狽。

“你來乾什麼？”她說話的聲音也很沙啞。

“我來看看你，也想……冒昧地問一下，阿姨怎麼樣了？”

“她死了。”林隨很平靜的回答道。

而我卻愣住了，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我很想抱抱她，事實上我也這麼乾了，我上前走了幾步，在她麵前蹲下身，張開雙臂緩緩地將她抱入懷中。

她也沒有掙紮，就這麼被我抱著。我拍拍她的背，說著：“好了好了……”

我發現我有點哽咽，眼眶也逐漸模糊，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懷裡的人有反應了，她慢慢地回抱住我，她將腦袋埋入我的肩膀。

我感覺到我的衣服濕了。

她哭了。

她說：“陳祁，我沒有家了。”

她說：“陳祁，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這不公平……”

我又拍了拍她，說：“好了好了，沒關係的，你還有我。”

但我知道，這怎麼可能沒關係。

但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她哭了很久，後來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她哭累了，就睡著了。

我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把她家裡打掃了一下，又給她煮了鍋粥，乾完這些時間已經有些晚了，我便留了張紙條在她床頭，然後我關上門走了。

-

我回到家裡，鑰匙插進去開了鎖，房子裡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一個人。

我媽在生我的時候就去世了，而我爸呢，在我十歲那年生了場大病也走了。

這個家裡就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這倒是跟林隨有些同病相憐。

我太累了，進去把書包丟下就回房間躺下，我盯著雪白的天花板，今晚我的心情很複雜，突然就有點不知所措了。

我想著想著，便慢慢睡去了。

次日。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太陽很強烈，照在房間的地板上。

倒是暖烘烘的，挺舒服的。

今天是周末，我隨意解決了下午飯，就又出門去看林隨了。

到那後，我剛想敲門，發現門沒鎖，倒像是特地給我留的門，然後我就直接進去了。

林隨坐在書桌前，她在看書。

聽見動靜轉頭看了我一眼，說：“來了，隨便坐吧。”

我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

“謝謝你昨天幫我打掃房子，還有……那鍋粥，粥很好喝。”她道。

“沒關係，不用謝。”

一時無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停下手裡的事，側過身子對著我，她盯著我看。

突然開口說：“陳祁。”

我“嗯？”了一聲。

“你喜歡我吧？”

我沒想到她會這麼直白的說出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隻呆呆地看著她。

她突然笑了。

她的笑容很明媚，像是發自內心的笑，但我不知道她是真的高興的笑，還是諷刺的笑。

她笑夠了，就停下來，說：“但我現在不想談戀愛。”

“沒關係，我可以等你。”

我下意識的回答。

但又感覺怪怪的，我等她，她又不一定喜歡我，我這麼等著，也許是徒勞呢。

“你知道那個男人為什麼要罵我嗎？”林隨突然說道。

我搖了搖頭。

“小時候啊，我爸爸對我特彆好，他很愛我，我也很愛我爸爸。然後有一天我就問他，‘爸爸，我有小名嗎？’，他摸摸我的頭，說讓他想想，等他想好了再告訴我。”

我問：“那後來你爸爸告訴你你的小名了嗎？”

“告訴了，在他生命的最後一秒。”

我沉默著聽她繼續講。

“我記得那年我才九歲，事情發生的那天，我和我爸爸剛從外麵回來，在高速公路上，但是我媽媽不在，突然啊，前麵衝出來一輛卡車，撞上了我爸爸的轎車。”

“我記得我爸爸當時抱住了我，把我護在他懷裡，所以我好好的，什麼事也沒有，隻是受了點皮外傷。”

說到這，林隨的聲音已經有點哽咽了，說話也有點吞吞吐吐的。

“我醒來後，發現我爸爸躺在車裡，周圍冒著很多黑煙，我很害怕，我就一直推我爸爸，想把他搖醒，我也確實把他搖醒了，他醒過來看著我，右手撫上我的臉，他說：‘孩子，你的小名我想好了，就叫安安，我希望你平平安安地長大，安安全全地過完這一生，希望你無災無難，爸爸對不起你，可能無法陪你長大了……’他說完之後，手就垂了下去了，再也抬不起來了。”

她又哭了，哭的很傷心，我抱住她，拍了拍她，想安慰，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我說：“不用說了，你可以不用再提了。”

但她還是接著說道：“那輛卡車裡坐著那個男人和他的爸爸，兩輛車相撞，我和他的爸爸都當場死亡，而我和他都幸存了下來，然後他就恨啊，他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我爸爸，說是我爸爸害死了他爸爸。”

“從那之後他一直到我們家來鬨事，說要我償命，父債子償。我媽媽受不了了，就帶著我搬家了，搬到現在這個地方來。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過了幾年，沒想到今年他又找上門來。”說到這她竟自嘲的笑了聲。

“之後兩次他罵我你都看到了，我也不想多說了，隻是，上個星期，他大半夜的喝醉了，敲我家門，把我家弄的亂七八糟，我報警了，但是警察還沒來，他就像瘋了一樣去廚房把刀拿了出來，朝著我媽的肚子捅了一刀，那一刀很深，他像是用儘了所有的力氣，他說：‘我終於替我爸報仇了。林隨，你終於可以去死了。’他喝醉了，把我媽媽當成了我，我媽媽替我死了……”

她的情緒奔潰了，她淚流滿麵，而我也泣不成聲。

後來知道，那個男人被判無期徒刑，這輩子都出不來了。

可是那又怎樣，我的女孩還沒有長大，就失去了爸爸媽媽，而傷害他們的人卻能在監獄裡活著。

這世道，果真是不公平。

從那之後，我和她都消沉了一段時間，但過了之後，我們倆約定好一起考同一所大學，所以我們每天都一起學習，一起奮鬥，一起努力，一起麵對所有的事情。

我其實也問過她：“為什麼是我？”

她說：“喜歡我的男生很多，你也知道，剛轉過來的時候有很多男生對我表白，給我寫情書，送禮物，可是那男人過來鬨事的時候，他們所有人都退卻了，隻有你站了出來，你跟他們不一樣。”

我很開心，很開心我對她而言與眾不同，很開心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竟這樣高。

以前我的成績算中等水平，而林隨每天睡覺，成績竟然也很不錯，再加上我們之後的努力，在最後一次考試中我們都處於年級前十的位置。

雖然這一路上很艱難，周圍同學的指指點點，背後議論著我們，但我們依舊是我們，從未改變。

老師也有找過我們，但是我們的成績、我們的努力老師都看在眼裡，所以也都沒有再說什麼了。

時間流逝，轉眼間便迎來了高考的日子。

高考那三天天氣都很好，尤其是最後一天，陽光焦灼明亮，天空一碧如洗，窗外的知了依舊聒噪，法國梧桐枝繁葉茂，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照在地麵上，照在我們的試卷上。

教室裡的我們低著頭答題，監考老師時不時地轉悠著，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很快就結束了，鈴聲響起，象征著三年的努力從此刻結束。

我和林隨約好，英語考試結束，我們都去一樓走廊邊那棵香樟樹下等對方。

我比她先出來，就等著她。

我望著人群，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的笑容，都解放了啊。

突然我的肩膀被人敲了一下，轉過身一看，是林隨。

林隨笑得很開心，她問：“考得怎麼樣？”

我答：“挺好，應該能和你去同一所大學。”

她點點頭，又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想先聽哪個？”

我有一瞬間的呆愣，怎麼還有壞消息了？我便回答：“壞消息吧，我喜歡先苦後甜。”

“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單身了。”

我笑了，摸了摸她的發頂，問：“那好消息呢？”

“恭喜你，多了一個女朋友。”她笑嘻嘻地回答。

我牽起她的手，想拉著她走，她卻沒動，隻道：“你現在牽起我的手，那就是要一輩子都牽我的手，我可不給你機會反悔，你想好了嗎？陳祁。”

“當然，兩年前就想這樣了。”

我和她手牽手，肩並肩地走出大門，我低頭看著她，她也看著我。我們都笑著。

這十八年的人生裡，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開心過。

很幸運遇到了你，林隨。

也很感謝你相信我，選擇了我。

林隨，我愛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