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月知行的方向挪了挪,一臉認真地小聲道:“月知行,我觀你印堂發黑……”
“你從哪個街邊算命先生那兒學的?”月知行覺得好笑,可見她神色似有話說,又妥協了,將自己麵前的酥黃獨推至她手邊,順著她的話說:“山二姑娘可有應對之法?”
這蝶小食便如付給街邊算命先生的卦金。
“我怕看得不準,還是先替你把一下脈吧?”
月知行眉梢微挑,不知她此舉何意,但還是伸了手。
骨節勻稱的修長手指上,有些大大小小的傷口,突兀,早已結痂。
九思目光一頓,不由伸手碰了碰,以確定的語氣發問:“那支荷花木簪是你刻的?”
月知行感受到她指尖的涼意,手指微蜷,心下算不得靜。
“你又不會,乾嘛這樣為難自己?”九思不明白,或者說沒往深處想。
月知行還未來得及開口,隻聽她又道:“難不成,你也看了話本?”
“什麼話本?”他哪兒有工夫看這些東西。
“阿然說,她就是看了話本,覺得送自己做的東西更有誠意,才給我繡了手帕。”
月知行歎,他越發覺得麵前的人就是被‘許悠然說’和她的話本,荼毒成了不開竅的榆木腦袋。
而許悠然極可能就是自己在這條走向九思的路上,最大的攔路石。
前兩天她居然還出了個餿主意,讓自己將九思寫進話本,某日再在不經意間讓九思看到;九思驚訝於女主角和自身很像,從而察覺到自己的心意;等九思一番努力尋找後,發現自己就是作者,雙雙言明心跡,然後就可以成親了。
對於這個辦法的結局,他雖然是有那麼一點心動和幻想;但也清醒地知道,許悠然沒那麼純粹的好心,這人就是想看新話本,還是真人的故事。
“是,我的心意。”他對此大方承認。
有醫書記載稱:黃花梨,味辛、微溫、無毒;拌和諸香,感引鶴降,與人體長期接觸辟天行時氣,辟斜惡氣,可換氣除病痛,延年益壽。
黃花梨初聞醒神清心,其獨特香氣具有安神助眠之效。
“九思,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九思聞言正色,點頭,“你說。”
“以後少聽許悠然說。”他觸及九思不解的眼神,接著細說:“她往後說自己從話本裡學來的東西,你就少聽,知道嗎?說不定撰寫將軍俠客的話本作者,連門都不常出的。”
“你呢,以後就用心去看他做了什麼,聽他說了什麼;如果你發現與平日有不一樣之處,可千萬要記得表現出來。”
“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
他說這話像是意有所指,又像是提醒。
九思聽得糊裡糊塗,可瞧見他期待的眼神,還是點了頭。
她挪回了剛才的位置,低頭喝鹵梅水,腦子卻在想這一番話。
“吧嗒!”
一個紙團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月知行的麵前。
月知行恍惚了一瞬,課堂上扔紙團傳話這種事,他倒是許久沒做了,隨即抬頭環顧四周。
一個坐在第一排的學生衝他咧嘴一笑,手上比劃著讓他快看紙團。
月知行認出他就是剛才在背後嚇到九思的那個 ,好像是叫小齊。
他拿起紙團展開一看,字跡十分不工整,難認到頭疼。
好一會兒,他才看明白寫的是:哥哥,你是新來的夫子嗎?
就這麼幾個字,其中的新字還寫錯了,這要是夫子安排的課業,怕是得抄寫二十遍了。
月知行坐的這張書桌沒有筆墨,就衝小齊搖了搖頭。
小齊了然點頭,提筆書寫,不一會兒,又扔了一個紙團過來,紙上問:你和九思姐姐是一樣的夫子嗎?
月知行驚訝之餘,又不免有些好奇,九思居然還在善學齋擔了一份夫子的事,就問她是教什麼的夫子。
九思瞥見他手上的紙條,麵無表情道:“偶爾站在窗外嚇唬他們,也算夫子嗎?”
月知行啞然失笑,又衝那學生搖頭。他可沒有閒工夫同九思一起站在窗外,嚇唬幾個小孩子。
那學生又低頭寫。
九思實在看不下去這場全靠點頭搖頭的無聲交流,側過身從後麵擺放雜物的架子上,拿了個盒子,擺在月知行麵前。
月知行打開一看,好心情地問:“你怎麼知道我需要這個?你在看我們聊天嗎?”
盒子裡正是一套文房四寶,不過比平常的個頭都小了一倍,本是給這些學生準備的。
“……我不像你。”
“閒人哥哥。”
月知行怔了下,隨即失笑,她倒是不肯吃虧。
這閒人哥哥是衛瑾起的,不過,她喚的,順耳得多。
至於衛瑾為什麼要叫月知行閒人哥哥,是因為衛瑾感覺自己這次來,看到月知行的次數明顯比上次多了,因此隨口戲言而來。
月知行當時想,閒人總比懶人順耳,便也沒說什麼,隨他去了。
少頃,月知行便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你在笑我,跟個小孩子丟紙團玩?”
話音未落,紙團又扔了過來。
九思的目光落在紙團上,饒有興致道:“閒人哥哥,不看嗎?”
月知行心想閒就閒吧,將紙團展開放在桌上,一手壓著看,另一隻手研墨。
“哥哥來乾什麼?”紙團上寫著。
月知行看了眼端著幾個碗碟出去的九思,提筆寫了幾個字,就把紙團扔了回去。
沈父等學生們吃好喝好,九思去提醒可以開始上課後,才從偏房過來。
他進來後,坐到了講桌的位子上。
“好了,這堂課我們來學《千字文》,大家先跟著我讀一遍: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仄……”
九思抱著兩本書進來,坐回月知行的旁邊,遞給了他一本,小聲道:“就當是上堂課吧。”
月知行接過書本,翻開第一頁擺在桌上。這些東西他同這幾個學生一般大的時候,就學得滾瓜爛熟,哪裡還用再看。
於是,他無聊地觀察起前麵的學生,哪個讀得最大聲、哪個又沒有認真聽課……
九思先開始單手撐著下巴聽講,漸漸地,困意來襲,人就不知不覺地趴在了桌上。
月知行盯著身旁這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闔上眼的人看了會兒,突然心血來潮地拿起她搭在桌上的衣袖一角,和自己的衣袖角打了個結,又把那個結遮蓋起來,等著看九思醒來發現後的表情。
一課畢。
沈父讓學生休息片刻,自己回了偏房。
月知行湊近九思,在她耳邊低聲道:“九思,夫子叫你回答問題。”
他的氣息灑在九思的耳邊脖間,勾出些癢意;九思下意識地縮了縮,抬手擋住耳朵,剛才打的那個結就露了出來。
“我聽到的,伯父讓大家休息一下。”她的聲音清晰,並不像是剛睡醒。
月知行瞧見她這動作,退後了一點,笑著問:“你不是睡著了嗎?”
“可能是聽到下課就醒了。”
九思睜開眼,起身,打算去找沈母。
她這一動作,牽動了月知行的左手衣袖。
二人衣袖相連的那個結顯出,晃動著,糾纏著。
九思隻愣了一瞬,眼神中微不可見地閃過一絲莫名情緒,而後解結。
月知行另一手支頤,任由她動作,可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她將其解開。
“我來吧。”
月知行拉了人坐下,手指動作間抬眼看她,說:“逗你玩的,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等月知行解開後,九思起身時,送了他一個字。
“閒。”
和月知行傳紙團的小齊這才有時間,從桌下拿起最後傳的那個紙團,展開來看:陪你九思姐姐。
他的視線在剛走出門的九思,和最後一排坐著的月知行來回遊走了兩圈,皺著眉想不明白九思姐姐這麼大的人,為什麼這個哥哥還要陪著上學堂?自己比她小這麼多,都是一個人來的學堂。
就像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每次父親買了花和首飾回家,母親都說不喜歡,浪費錢,可卻是笑著的。
——
等月知行將九思送回山府,衛瑾早已看完蹴鞠賽回來了。
“九思姐姐,我跟你說,今天的蹴鞠賽可精彩了!”
衛瑾從裡衝了出來,他突然停下腳步,看向旁邊的月知行,咦了一聲奇怪道:“閒人哥哥怎麼也在,你不是說有事兒嗎?”
許悠然幾個人約好在半閒酒館會合,再同去看蹴鞠賽。
月知行到後先看了一圈,問衛瑾九思怎麼沒去。衛瑾解釋說九思要去善學齋,他便道自己有點事兒,不和他們一起去看蹴鞠賽了。
衛瑾瞧見他手裡有個油紙包,以為是給九思的藥,對著九思幸災樂禍地嘲笑,問:“閒人哥哥,你這又是給九思姐姐開的什麼藥?”
“這可不是藥。”月知行也看九思,笑說:“我同姐姐去了善學齋,她給我買的糖。”
九思歎氣,這事兒怎麼就過不去了!
她現在特彆想知道人的啞穴在哪兒,還需要一根針。
衛瑾沒聽出其中的彎繞,哦了一聲算作明白,又興奮道:“閒人哥哥,你沒去成,實在是太可惜了。”
月知行笑,“是嗎?那你可要好好給我和姐姐講講。”
九思聽他還不肯放過自己,遂還道:“是啊,我和閒人哥哥很想聽呢。”
“好啊,走走走,我跟你們慢慢講。”
衛瑾一手拉著一人進了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