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藺清楚記得,那是他被邀來宮內做太傅的一段日子。
都說春寒料峭,果真不錯,明明這積雪早已化成一淌清泉,屋簷上也難得被暖陽所籠罩,可這琉璃瓦築起的殿宇之內,還是刺骨的寒。
下堂許久了,那皇子們早已悠然散去,隻黃藺端坐大傅的位置,仍舊孜孜不倦的盯著那書卷,那書卷倒是不涼,隻腕上一玉檀串珠略有些冰,但案旁灼烈的炭火燃燒,他又偶偶抿上一口熱茶,卻也難得愜意。
那侍女見此,倒是意外的在門口躊躇了許久也不忍打擾,直到太傅自己先放下書來,才出聲提醒。
“大傅,君後請您去為太子答疑。”
黃藺回了神,慢悠悠的將那書收進了一旁的櫃子。這種事其實很常見,為了在君上麵前討個好,幾位皇子都拚了命一般的勤勉,隻不過人情深淺,有君後和貴妃倚靠的兩位皇子便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其餘的,便是連問,也不太敢的。
黃藺並不在意這些,因為皇室之中,本就人情淺薄,爭執不斷。隻要不危及這億國的未來與興盛,怎樣都無所謂。
黃藺看得很開,也並非是他太過薄情,隻不過他作為一介臣子,隻能做到這個份上了。
侍從恭敬的從一旁接過書箱,伴著黃藺一步步向著太子居所走去。
積雪剛及消融,地麵不免有些泥濘,黃藺麵不改色,可才從那溫暖的書屋離開,這腳趾便凍得僵直,他攏了攏袖子,下意識便將脖子往衣裡縮,每一口呼吸,都是一陣刺骨的寒意。
情不自禁的抬起頭,黃藺不免直視起這春光,明明萬物都有了複蘇的新跡,可偏偏溫度還是這樣迫人。
真冷啊……
身後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黃藺尚未反應過來,倒是侍從先驚呼起。
“女娃娃!”
很快,一個軟軟的小身軀便停落在黃藺腳邊,她閃爍著雙眸,兩隻小手緊緊的抓住黃藺的衣袍,費力的仰起臉來,她的視線一瞬未離的停落黃藺的麵容之上。
“大傅好!”洛鳶道,嗓音雖然軟糯,卻意外的精神。
黃藺悠悠轉身,而在看到眼前人的那一刻,便轉而掛上慈愛的笑顏,他無所顧忌的蹲下,輕輕拍起洛鳶毛茸茸的腦袋。
說實在的,黃藺並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小孩,但洛鳶從小便是個粉雕玉琢的模子,性格又乖順可愛,也難怪黃藺不問來由,先一步與她交談起來。
侍從見此,心有焦急。
這小孩什麼來曆,怎麼冒冒然的衝撞大傅,他心有不滿,撇撇嘴就要質問。
可洛鳶不明所以的晃晃腦袋,又徒然將視線轉移了去,直到與侍從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的眸子又仿佛瞬間被點亮一般,她大聲道“哥哥也好!”
那侍從一句責備的話就此堵在喉嚨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反倒一下子便把臉憋紅了,支支吾吾的站在原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你說什麼?!
此刻便不說侍從,就連黃藺都愣住了,視線流轉,意外的心生一絲異樣。
“啊啊,大傅,抱抱。”洛鳶沒等兩人回過神來,她眨眨眼,又伸出兩隻小手向上揮舞,衝著黃藺齜牙咧嘴的笑。
黃藺沒有猶豫,順勢便將小小的洛鳶抱起,待小家夥倚靠著自己,他才回神,無奈的笑著,黃藺為自己的這種本能所驚歎著。
明知是個來路不明的小家夥,居然事事也順著她了。
“小丫頭,你怎麼會認識大傅啊!”黃藺捋捋胡子,竭儘全力的夾著嗓子來問候,深怕自己老道而又渾濁的目光嚇著眼前的小家夥。
侍從立於身側,被大傅這可怕的聲線沒來由的嚇一抖擻,這下好了,眼神愈發飄忽了。
洛鳶“咯咯咯”的笑著,很快又揪起黃藺的胡子。“是辰澤哥哥,他帶著阿月偷偷來過學堂。”話說著,動作卻不停,一心一意的把玩起黃藺的胡子。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又或是什麼,黃藺並不在意,對於洛鳶嘴裡的這號人物,他也逐漸思考了起來。
辰澤,辰澤……
他有點印象,究竟是哪裡聽來的呢。
黃藺的記憶有些模糊了,這段記憶於他而言似乎實在是無足輕重。
侍從倒是意外的有了印象,他將身子側了側,在黃藺耳邊竊竊私語了些什麼。
“二皇子?!”黃藺終是挑眉,對於這個驚異的答案有了印象。
二皇子還真是個,毫無存在感的人物呢……
黃藺感慨著。
若非侍從有意提醒,他怕是下輩子都難想起來,這也不怪了。不受寵愛和待見的人,無論身份如何,在這殿宇之中,不就是一團無形的空氣麼。
他在此教學數日,對於這位皇子的印象還真是少的可憐了,哪怕二皇子陰鬱也便罷了,總該有些好的壞的印象的,可偏偏,隻是一團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