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馬車一路顛簸,但洛鳶這一覺卻也睡得難得安穩,直至抵達終點,仍沒有絲毫蘇醒的跡象。她斜倚著車廂,一頭順滑烏黑的長發肆意垂落,沒有多餘的發簪和串珠點綴,隻一亮白的淺色發帶纏繞交疊,雖有些樸素,卻顯得少女的麵容愈發姣好。
一旦陷入沉睡,少女身上那點狡黠與機敏便毅然決然的褪去,她不再一味思考著如何與人相處,如何掩藏自己的秘密,也不會舉起劍來與旁人爭鋒相對,更不會心有目的,字字璣珠。
她隻是恬靜而無害的睡著,不言不語,不露鋒芒。
顧清移開視線,隻是屏除雜念,將那鮮少幻化出來的劍握緊。車廂此刻,除了兩人微弱的呼吸,便隻剩一片漆黑。
顧清身著墨色的侍衛服,幾乎要融入這幽深的漩渦。
他顫動著纖長的睫羽,緩緩將眸子闔起,這些天發生的事,便一件一件的在他的腦海裡展開。
億國,攻城,二皇子……
一旦靜下心來思考,那些原本模糊的事情就仿佛有什麼指引一般聯係了起來。可當顧清意識到一個可怕的結果之時,他又不免心驚。
他向那個瘦小的身影投去慈愛的目光,又不忍,又惋惜。
這本不該由她承受。
顧清輕歎著,無奈的將身子往後靠了靠,他仰起頭,百無聊賴的尋覓著這寂靜氣流中或許能翻湧出的片刻聲響,可除了無力的看著嚴絲合縫的車頂透不出一絲光來,他便再窺不得任何的不同。
洛家在這場危機裡身肩重任,如果連洛鳶都不能幸免的話,那麼他……
也難得平安。
顧清又抑製不住的回想起少年清雋的麵容,以及明媚的笑來,這短短一日,他看著洛鳶的身影和麵容,無數次的將兩人錯認。
雖說有血緣關係,但兩人麵貌以及身姿都遠遠匹配不上,更彆提性格了,就依照待人接物的表現,他以為洛鳶總是在戲弄自己,顧清實在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種荒唐念頭。
尤其是……
顧清擰了擰眉心,麵上忽而出現一種極其怪異的複雜表情。
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的情狀。
一手抬起,顧清嚴絲合縫的遮起雙眸。
臉,又開始發燙。
他現在寧願自己像洛鳶一樣沉沉睡去。
睡著了便不會糾結至此。
洛鳶被喚醒之時,馬車已然抵達了宮門附近,悶熱幽靜的四方空間裡,隻有她和顧清兩人。
竭力驅趕這睡意,洛鳶收束心神,與顧清一齊離開,再度潛入這虛妄的高殿瓊宇。
收攏紗幔,鋪平床鋪,空曠而僻靜的室內人去樓空,床沿處燒著一爐香,細絲一般的煙縷縷蔓延,卻不嗆人,滿室清香。
慕畫俯身,目光清明的來回撥弄著那細散的煙灰,看似著迷,實則脫離。她在此等候,已經有一會了。
父君想通過拿捏洛鳶來達成操控洛河的目的,對於這一事實,慕畫再清楚不過,從前她依靠慕義,隻是一味順從,如今慕義已死,洛家毫無疑問的會成為這億國唯一的庇護。
沒人會再對洛家不敬,他們亦然。
不過當她走進這間屋子之時,不得不否認,她十分的震驚。
沒有任何打鬥的跡象,洛鳶就能避開所有人的耳目離開這宮殿。
這可是國都皇宮,昨夜發生了那樣的事後,還加強了巡邏與警戒,可她還是溜走了。
是有人暗中幫助麼?
慕畫想不通,但洛鳶的實力若是真如此可怕,她又為何會被君上抓來囚禁,慕畫並不以為是自己父君哄騙的招數一流,洛鳶看起來很聰明,她不會信。
臥病在府,深居簡出,君上沒少想辦法打探洛家的消息,慕畫聽過不少,隻道這洛鳶被洛河和楊言養的知書達理,溫婉大方。
可說得再好聽,不就是一個普通世家小姐麼,手無縛雞之力的繡花枕頭,連思想上也迂腐的很。
慕畫當時聽聞,並不以為洛鳶能翻出風浪來,直到……
她見到真人那日。
人與人的互相揣度其實很簡單,不經意的對視一兩眼,便能察覺對方究竟是怎樣的水平。
很不幸的是,慕畫發現洛鳶並不簡單。
甚至於,她在洛鳶眼裡察覺了一絲超然物外的冷靜。而這種冷靜,還包含一絲難得的善意。
老實說,這便更沒有交惡的意義了。
其實她今日來,不為旁得,就隻是拉攏罷了。
屋簷之上,洛鳶隨意的掃視兩眼,便知曉自己逃離的事已然被發現。沒有大動乾戈的找人,或許是這個家夥有什麼話要與自己詳談。
一手抵住瓦片,洛鳶半蹲著沉思,而後穩了穩身子,一躍而下。
提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