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發現了嗎?我一下子認為自己很沒用。
現在想不管他當時有沒有發現,自己有沒有出醜吧,總之那幾十分鐘沉悶的會議裡,像賞味一件藝術品一樣的望向他,有點變態的琢磨他的五官、氣質、風格,不管怎麼說,庸俗也好幼稚也好,總是值得自己反複玩味的。
也姑且算是發生了什麼事。
散會了發文件,藤真把文件理好遞給我。我跑出去的時候默默撫摩他手碰觸的地方,那樣沒有驕傲的吮吸紙張裡的氣息,他其實隻拿過那份文件一瞬,可我居然感到他手指的溫度,大概也是一種錯覺。
春天的時候,來了新的會長。
我家離學校並不遠,可是因為人懶,高一的確過了一陣踩著鈴聲進教校門的日子。到了高二,學業漸緊,早晨必須的早點到校晨讀。我也隻有虧待了自己的睡眠。
開會藤真偶而會來一次,幫點忙,不過他也沒那麼多精力,要見到很難。
幸好他還在打球,也至少有了一定可以看見他的地方。自己也安心。
我當時相信,上帝還是善良的。
更讓我感激上帝的是,我有史以來第一次早到校,就在校門不遠的地方看見藤真。這才知道他家離學校也不遠。以後就每次上學遇見他,當然不如說是我去故意遇見他。
每天早晨,快到校門時,就會看到藤真穿著俊逸的西服,包搭在背上,從一條路裡轉出來。
我就加快步子,趕到他身後不遠,很自然的抬頭看他端正的背影,搖動的書包,還有發絲的輕揚。
我幾乎是小心翼翼的跟著他的步子綴在他後麵,幾乎是用沉默甚至卑微的眼神看他的背影。這讓我寫日記的時候一陣苦笑。我知道我自己也是一個驕傲的人啊,至少在我的圈子裡。
走向教學樓的過程中我從來沒有越過走到他前麵去。
這讓我很不明白,藤真的步子是淡定從容的,可是每次我都要很費力才跟的上他。或許是身高的原因。可有時不小心一開始就走在他前麵,故意壓著步子等待他擦身而過的一刹,他卻是怎麼也沒法出現在我向前的視線裡。
走進教學樓,他走入三年級的樓道,我不動聲色的繼續爬樓。到那個時候我都會深深的看他背影一眼,然後默然轉彎。
到了晚上,一個人坐在護眼燈蒼白的光圈裡,記下它們。我每次都記,不論是一開始天天遇見他,還是學期末的不常碰到,反反複複的記,寫下不同的心情,還有藤真不同的鞋子,手裡提的不同的袋子,還有他的傘,陽光裡、陰雲下、微風中、細雨裡不同的背影。
其實都是一模一樣的過程,相遇,一前一後的行走,牽拌的目光,最後分離。
我居然真的每次都記了,揣摩著這些動作,發現始終都是我一個人寂靜無聲的出演這些情節,記錄的讀者,也始終隻有一個。隻是,托日記的福,到現在似乎對上學的過程還有自然的慣性,也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藤真的背影,偶爾的在眼眶裡微微顫動。
老師有一天說,“期末考試,大家都要努力呀!”平常的一句,我心裡咯噔一下,終於到了。
最後一次上學遇見他,正常的程序,轉身的時候我再和以前一樣朝他看過去,他走在三年級的樓道裡,走在早晨等距分布在地上的光斑裡,進去又出來,身影一明一暗。
我開始爬樓的時候心裡竟然湧起一種,一種好象悲壯的感覺,我有點壓抑的想哭,可我忍住了。
現在覺得,自己的確很會寂寞和壓抑,這就是少年老成吧。
我們升上高三的時候,藤真他們畢業了。籃球隊一下有空蕩的氣氛,路上也再沒了背影。一切一切,都刹那被清空了,有雪後那種世界被洗滌消音的一絲不剩的空白。就在那時侯我喜歡看橫濱夜裡車水馬龍的街道,這讓我想起似水的流年,也是這樣迅速的,出現又消失。
校園裡認真找的話,還會有藤真的影子,比如表彰欄、公告欄。
我中午的時候會借口到學校那一轉去散散步,一遍一遍的看玻璃框裡藤真獲獎的照片,打應紙上他的名字。寫的那樣舒展。我知道他那時獲的每一個獎。
後來他們那一屆大學聯考的結果貼出來,我就看見原來他考到國外去了。驚訝和落寞之餘,似乎還有一點高興,為藤真的優秀在高興吧,也為自己能夠喜歡這樣一個優秀的人在高興,儘管是用那樣的沉默隱忍的方式。
等到我們要畢業的之時,出奇的想挽留身邊的日子,神經質般的珍惜和死守不放。
知道被保送到東京讀書後,安靜下來,盤點我這三年。在筆尖感歎那份愛情的時候,才想起和藤真還是說過幾句話,這讓我歡欣鼓舞。好不容易的,又刨出一段回憶。
還是高一結束前,各班要寫年度總結和下一年計劃,我不想拖延的三天之內寫了出來。
當時藤真說,文件就交到他班裡。這已經讓我很興奮了。
我很局促的踱在他們班的門口,謙遜的抓住一個學姐,“學姐,拜托找一下藤真學長。”
那位漂亮的學姐眼睛裡就閃出狡黠的光,嘴上有意味深長的笑,她轉過頭去,“藤真,快出來,又是找你的。”然後看見一個人抬起頭,表情溫和的朝我這邊看一下,起身走過來。
我就明白了他們把我當成找藤真表白的小學妹,一看藤真優雅卻略帶寬容的眼神就知道。所以他一站在我麵前,我就把文件遞過去,很急促的說高一四班的報告。很明顯藤真愣了,一開始他還是準備好的樣子低下頭笑著很尊重的看著我,這下眼睛裡透出點自嘲的笑意,混著驚訝。
他接過來,“這麼快?”有點的不相信的翻看。
我有一點得意。“恩,做的真不錯。”他一邊翻一邊抬頭。
看完了他歡快的孩子氣的笑了,揚揚手裡的文件,“這還我收到的第一份呢。一定給你們班加分。”頓了頓,又說,“工作很不錯,二年級加入學生會吧,正好換屆。”
我聳聳肩。我突然淡淡的說,“再見了,會長。”
藤真眨眨眼,沉默了一下,“以後好好乾,謝謝你。”
我鞠躬轉身,回頭,藤真還是笑著,他忽然想起似的,“過幾天,情人節快樂。”
之後他走進教室。等我跑道樓道的岔口下意識的再回望,剩下空蕩蕩的門口。
這好象就是我跟他說過的唯一的話,寶貝的不得了,雖然我們說的恭敬禮貌,不帶一點個人色彩。
有時我想,如果我高一級和藤真同班該多好,不說我還會不會那樣寂靜,至少我還可以很隨便地大著嗓門叫喊著,“藤真,快出來,又是找你的。”
跟藤真有關的東西,稀少的就是開會的資料,上麵的話,幾個他的影像,幾乎都是工作上的。哪天忽然後悔著寫,“不說向他表白,就說僅僅讓他認識我吧,我當時也算是個優秀的學生呐。僅僅讓他認識我,至少供把玩的回憶也會豐厚一些吧。”
而這樣的青蔥歲月,就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今年的情人節,的確是心血來潮恰好想到的,要回學校看看。
22歲的情人節,本應該是成雙入對的光景,沒想到卻在舊處模糊的思念曾經愛過的人。
周末的學校安靜得恐怖,慢慢的走,慢慢的看去,好象那些稀少的回憶就在學校的牆上遊蕩,房間裡陳舊的空氣變化著組成舊人的水印。
或許又有他扭頭有點調皮的說“沒有理由?”的感覺,
或許又有他獨自坐在體育館長椅上的感覺,
或許又有他端正地走在我前麵的感覺,
或許又有他走到前台頭發揚起,陽光把他的整個臉都照亮的感覺。
我還是很思念他,曾經默默愛了整個高中時代的人,怎麼可能就忘了呢?三年後是翔陽的校慶,作為當時的風雲人物,藤真應該會回來吧。隻是那時侯,我都25了,距離高一,要有10年了。而且,見到了,之後呢,又怎樣?
高一結束時就說了的話,我很先知先覺。
再見了,會長。
“現在都懷疑,是不是隻是愛上了心中的一個影子,而不是他那個人。”我苦笑。
我講的時候雪子一直很安靜,一點都沒插嘴。好幾次我不禁抬頭檢查一下她是不是睡著了。
講完了抬頭看,她臉上竟是很肅穆的表情。
我連忙轉換話題,“好了,明天陪我去圖書館,我要考研。”
“為什麼?”她下意識的問。
我癟癟嘴,“大概是想在校園裡多待一陣子吧。”
雪子不說話,垂著頭。她很突兀的說,“原來隻知道有藤真健司這個人,沒想到還有這麼多的故事。”聲音放的很小。
我笑著點她的頭,“我跟他話沒說兩句,哪來那麼多故事。”
“是的,就是的,”她很固執的點頭,用很低的聲音說,“原來我們都還有那麼多的故事。”
說完她很慌張的扶著我的肩,神情惶恐,“筱原你怎麼了?筱原你彆哭,彆這樣……對不起……彆這樣彆這樣。”
我抹抹眼睛抬頭看她,“沒有,我隻是,剛才一下子想不起他的臉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