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 李穗苗(1 / 2)

不敢 多梨 5001 字 8個月前

李天自成為正式的警察還沒有多久。

儘管有輔警轉成編製內警察的名額,但難度一點兒也不低。

年齡要求,學曆要求,還有相應的資格考試。

先不說其他,單單是年齡這一項,李天自就不合格——規定要18到35歲的青壯年,顯然,他已經超齡許久。

以前還沒有這麼正規的時候,輔警轉正的硬性要求也不多,那時李天自還很年輕,初出茅廬,一腔熱血。

和李天自一塊兒同時做輔警的同事,花點兒錢,弄一個大專證,再送幾條中華、弄兩瓶好酒,就能順理成章地“符合要求,予以通過”。李天自不行,他自忖自己就是乾警察這一行的,已經是站在正義這邊的人,不應該再搞什麼暗箱操作,不應該走後門。

警察是乾什麼的?

不就是維護正義的嗎?

因而,當對方暗示李天自可以送點東西的時候,李天自假裝沒聽懂暗示,埋頭,繼續老老實實地準備著成人大專的自考方法。

這一準備,李天自從女兒三歲準備到了十三歲,還是個小輔警。

他不覺得自己當初做錯了事,至少良心上是過得去的——至於當初暗示他的那個人,一路高升,又在前不久狠狠落馬。不知是內疚還是怎樣,在被政府人員帶走前選擇了跳樓自殺。

李天自的良心算是安了。

生活還沒安。

34歲那年,他磕磕絆絆地終於拿到了成人大專的畢業證,第二年通,過了輔警轉正入編的定向招錄考試。

他在35歲那年考試,等成績出來,他剛好過了36歲的生日。

年齡超了。

不予通過。

那是個大夏天,熱得人眼暈。李天自上一秒剛給妻子和李穗苗報了喜,下一秒就得到這樣的通知。他不明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是個習慣了規則的人,到了這個年紀了,也相信規則。這種相信讓他麵對領導的惋惜,也隻是張了張嘴,最後點頭,說了個“好”,就像白紙黑字聘書右下角的一個沉默紅指紋。

走出去的時候,他抬頭望天,眼前世界一抹暈。

現在大部分體製內最不缺的就是人。

以前年齡還能再放寬鬆一些,現在人多了,一茬又一茬的青少年,個頂個的身體棒,剛從大學裡放出來,年輕,朝氣,有腦子。活力有,學曆也有,還能熟練使用新型的科技——至少不會像李天自,玩個社交軟件,還得笨拙地一步一步去熟練、去適用。

他現在都分不清楚不同品牌手機中的操作係統和習慣,以前用中興,後來用榮耀,中途換過一次ov廠的,可惜不習慣,下一塊兒手機還是換回榮耀。

要是榮耀也倒了,他可就不知該怎麼辦。

用華為?

華為的機子,最便宜的也要一千多。

一千多,夠他家姑娘一個月生活費了。

他在太陽下發了很久的呆,第一次感覺自己在被催著衰老。沒有編製這個缺點隨著不再年輕氣盛而令他心驚肉跳,他都不敢想,假如自己現在真的體力不支、忽然失業,李穗苗該怎麼辦,已經七八十歲的老父母、嶽父嶽母怎麼辦。

他們都是農民,隻有一年交一兩百的城鎮居民醫保,沒有退休金。牙齒都快掉光了,下不動地,地租出去,領微薄的租金,領糧食補貼,平時不小心打碎兩顆雞蛋都要心疼。

——又聽人說,立了大功,指不定能轉正。

從那之後,每次有點什麼事,李天自都是第一個衝在前麵的。

他也怕死,但更怕自己那剛正的妻子、那還未長成的女兒,還有年邁的一雙父母因他的無能而受罪。

食堂裡吃了飯,李天自沒和李穗苗說,自己走了三公裡過來。路上遇到賣水果的,他想給女兒帶點兒,一問,蘋果十幾塊一斤,看著就是好,又大又紅。他還是舍不得,又猶豫著想會不會那個店宰客,最終還是沒買,空著手來了學校。

看李穗苗埋頭吃著東西,他從上衣內側口袋裡掏出那邊緣掉皮的錢包,數出了二十張,兩根手指夾著,遞給李穗苗:“苗苗。”

李穗苗不肯要:“爸爸,我還有錢。”

“拿著,”李天自說,“本來想給你買點吃的,又給忘了——拿著,想吃點啥,就買點啥。”

李穗苗笑了,又說:“謝謝爸爸。”

她終於接過那幾張鈔票,不算乾淨,邊緣都磨得微微的軟。

轉為正式警察後,李天自的工資升了不少,但說到底,也隻是在鎮上。所有的補貼和補助、取暖費等雜七雜八的加起來,一年大約也能拿到個12萬左右。

在他們的鎮上,的確算得上高薪,也的確是李天自拿命賺回來的。

半條命拿到成為正式警察的機會,又有一大半精力都在24小時連軸轉、高強度加班中度過,更不要說動輒巡邏到淩晨。

李天自下年就年滿五十周歲了,離法律規定的退休年齡還差十年,現在頭發已然銀白。感覺影響警察形象,隔一段時間,固定去染黑,染發劑用久了,開始脫發,掉發。

加上臉曬得黑,整個人看著也老。

李穗苗猶豫考研還是就業,也有家庭的因素。

其實在一線做了25年工作的警察,可以申請提前退休。隻是像李天自這樣情況的少見,他做輔警二十多年,做正式警察的時間短。

他也不想申請退休,這個級彆的退休工資太低。

李穗苗想,如果她能早些工作,大約也能減輕父親的負擔。

上次為了追嫌疑人,李天自摔了一下,肩膀腫得老高,一片淤青紫。

——那場命案中過世的,就是葉揚書的父親。

李穗苗問:“爸爸,你這次過來,是來找——”

“吃飯吃飯,”李天自示意她繼續吃,故意板著臉,“你知道你爹是乾啥的不?”

李穗苗說:“警察。”

“當警察就得嘴嚴,”李天自說,“工作上的事,小孩子彆多問,吃飯。”

李天自什麼都不說。

他不會把這些東西告訴女兒。

一來,事情還未蓋棺定論,他不願去冤枉可能的無辜人員;二來,也是職業道德使然,不會向與案件無關人員多說半個字。

就像李穗苗曾經去打過暑假工的那個電子廠,老板死的時候,鋪天蓋地的猜測,李天自不會多說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