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代商繁富庶，即便有深夜時，街橋樓院也一往地熱鬨。

既已入夜，嫦相湖畔仍舊歌舞升平，橙黃燈影模糊水中月色，湖中央的戲台，舞姬身著緋紅廣袖錦裙，手腕抬舉間鈴鐺聲清晰悅耳，半麵薄紗籠容顏。

繞著戲台的兩艘紅船飄零蕩漾，船中達官顯貴美人擁簇，視酒如水，喝得酩酊大醉，柔聲細語不絕，清酒醇香彌漫在湖麵。

光線昏暗，白衣染成暖色。

謝霏絮執杯不飲，正襟危坐，不同其他人一般醉臥其間。

邀客來的主坐，在一圈美人環繞的縫隙中看到了自始未語的人。

徐世晟抽出手拿起一杯酒，指著謝霏絮，令身旁的侍妾低下頭，跟她說了什麼。

侍妾順著視線看去，艙末公子麵容如玉，衣著覆紗，不與一眾賓客濫飲，可稱出塵不染，侍妾臉頰薄紅，聽令接過酒杯走去。

謝霏絮偏視向戲台與臨近紅船，距夜宴開始已經過了半個時辰，湖麵仍舊波瀾自若。

徐世晟見他模樣，清了嗓子:“海棠兄，還在看什麼呢。本侯於此設宴，令重兵把手在嫦相湖十裡外，那盜花客縱使再大膽，也沒有那般本事混進這夜宴中”。

謝霏絮聽完剛欲開口，身旁卻坐下了位衣衫單薄的女子，笑麵玲瓏低語:“海棠君，請”。

謝霏絮抬指抵住酒杯，對她點了下頭:“在下不善飲酒。多謝”。

右堂賓客聞言醉醺醺地呼應:“就是啊海棠君。我們知道你心懷正義，想為江南百姓懲惡揚善，但你也要分場合啊，有世晟兄在此，那些個嘍囉怎敢妄為？”。

“海棠君又說笑，你們謝家上下哪個不是酒桶，還不善飲酒，是不是這美人不合你意呢？”。

左側堂客看戲不聲，手中執杯不停，卻醉意全無。

謝霏絮神色不改，也無羞愧也無怒意，看向主位，不鹹不淡道:“侯爺恕罪。在下酒色不沾，宴前有明”。

徐世晟拂開身旁侍妾，彎嘴笑道:“本侯設此夜宴，酒水醉人，美人更是銷魂，眾賓無可不歡，而唯有海棠兄說‘酒色不沾’。是不是有些太不給麵子了？”。

眾賓聞小侯爺語氣微怒，也不敢插嘴，靜靜地看，悶頭喝酒。

徐世晟又說:“桃花。給海棠君滿上”。

桃花想說手中酒杯還滿著呢……看了看身旁人的臉色，抬手將桌上空杯倒滿說:“海…海棠君？”。

謝霏絮慢慢移開視線，垂下眼，從一旁又拿出兩盞空杯，對桃花說:“勞煩都倒滿”。

桃花不解卻照做，將清酒倒滿三杯。

徐世晟微微皺眉，問道:“海棠兄這是何意？”。

待桃花退開，謝霏絮將麵前清酒儘數飲儘，杯盞輕當落桌，他執膝旁佩劍，起身出坐，頷首道:“掃諸位雅興，謝某自罰三杯”。

徐世晟眉頭舒展，笑著說:“如此……”。

話音未落，謝霏絮正色打斷道:“不過，謝某參宴前就已聲明，來此隻為捉拿賊人，並無飲酒玩樂之意，這點想必侯爺很清楚。若諸位心有不愉，謝某即刻便離開，與守衛一同看守夜宴”。

說罷，他扶手作揖:“告辭”。

徐世晟笑容僵在臉上，一眾賓客眼目迷離卻也聽清了謝霏絮的話中意思，頓然玩意消了大半，

縱然知曉海棠君年少氣盛，為人正派，但這般直言得罪當朝王侯，卻是他們沒料到的。

看著謝霏絮轉身離開紅船，沿著臨時搭好的水橋一步步走向湖畔，背影毫無悔意，反倒自以為是。

徐世晟不禁捏緊了指間酒杯，頃刻猛地砸向地麵，酒水撒了一地，賓客的心跟著掉了一地，紛紛相看無言。

徐世晟平了平氣，隨後扯了扯嘴角，輕聲道:“接著喝啊，都怎麼了，海棠君走了，喝不下，要不要本侯再將他請回來？”。

賓客們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開口:“自然不必……海棠君不識風趣，侯爺可不要怪罪。我們敬安侯爺一杯”。

徐世晟和聲，抬手道:“那是自然”。

船艙逐漸恢複氣氛，賓客也在朦朧酒色中將方才的事忘卻，戲台歌舞不休，閒暇的百姓紛紛繞著湖畔圍觀。

從樓窗往下看，湖中央不過幾點黃影紅衫。

周朔年屈腿盤坐在窗邊，長發垂席，一襲黛紫長袍，手中把玩著海棠花狀的白玉腰佩，無瑕的麵容，右眼前掛著鑲了片圓潤的薄琉璃的木質物體。

他目送著謝霏絮一路離開紅船，到水橋處，但其實這隻是一個看不清形狀的小點。

過了會。一個格外不合意境的聲音在他耳邊嘴欠說:“貴方還有1:10的時間使用微型望遠鏡”。

話音落，四周靜止，喧鬨街市霎時安靜，行坐者皆止住動作，長葉欲落的水珠停在半空。

周朔年語氣淡淡，專心地看著停住腳步的謝霏絮:“你用不著每過十秒就來提醒我一次，業務廣會漲工資嗎？”。

係統答非所問，多嘴道:“其實我隻是不理解貴方這個多餘的行為”。

周朔年有些意外:“你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