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周朔年道:“你是怎麼脫身的,又如何進的大理寺?”。
陸輕洲移回視線,挑眉道:“山人自有妙計”。
周朔年淺淺翻了個白眼,又問:“那你接下來什麼打算?裝瘋賣慘,你想坑錦衣衛?”。
“什麼叫我想坑”陸輕洲重新抬腿往前走:“你表舅是那麼惡毒的人嗎?”。
周朔年與他並肩而行:“行。對了,你有住的地方嗎?京城這兒房價有點兒貴”。
“一室一廳”陸輕洲道:“在郊外”。
周朔年不禁氣笑:“你那是茅草屋吧”。
陸輕洲無奈道:“答對啦。京城普通一月房租也要幾兩,我那點俸祿哪裡夠用,平時要麼在大理寺湊合過,要麼去北鎮撫司湊合過”。
周朔年疑了聲:“聽嚴不惑的話,你和嚴不溧很熟?還欠了幾百兩銀子”。
“算是……結拜兄弟”陸輕洲說:“幾百兩不至於,也就八十幾”。
周朔年說:“所以你出門節省,是為了還債。老狐狸講究了,有借有還”。
“誰和你說我是為了還錢?”陸輕洲反問:“我那是真的沒錢”。
周朔年有些詫異:“你貪那麼多,當真如實上繳了?”。
“誰又跟你說我貪了?”陸輕洲說:“你現在就算把我掏空了也湊不出一個饅頭錢”。
周朔年笑了:“那八十兩總不能是你在京城半年的花銷?”。
“是啊,但也不完全是”。
“嗯?”。
陸輕洲停下腳步,抬頭看去,他們已經走到了東苑樓前。
“表舅啊,你不是說沒錢嗎?”周朔年叉腰問:“這半天的消費可不比一月房租低”。
“話是這麼說,我窮是真窮”陸輕洲笑道:“但是,大外甥,麻煩你下次裝窮,先把身上一身金衣銀繡,和三丈都能聞得到的脂粉味都抹乾淨”。
周朔年笑容霎時垮了下去,他抬手嗅了嗅:“味道真的很大嗎?”。
陸輕洲拍了拍他的肩膀:“若不是看你精力充沛,我還以為你掉進姑娘坑了”。
周朔年嘖了聲,耳根泛些紅點:“我是那種人嗎?”。
“對,你不是”陸輕洲抬腿邁上台階:“所以周公子請在下喝杯酒吧,來這麼久了,還沒正經消遣過,可憐可憐你表舅啊,大外甥”。
周朔年看著他往前走的背影:“……”。
人都走出十米了,我不請有用嗎。
然而,陸輕洲剛到門口,便被攔下了。
“幾位這是什麼意思?”。
攔路的是幾個佩刀侍衛,其中一個道:“今日廣寒王在此設宴,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陸輕洲嘶了一聲:“周兄……”。
周朔年越過他,從腰間取出二兩銀子塞入侍衛手中:“官爺,我們也不難為你,隻勞煩你將此物交到柳媽媽手中”。
侍衛低頭一看,一塊紅梅玉佩,他掃視一番,將銀子收入囊中:“等著”。
陸輕洲看著侍衛手中反光的銀子,不禁道:“二兩,就這麼打發人了”。
“廣寒王向來闊綽,他的下屬也不例外,若是換做老手,這點銀子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
良久後,那個侍衛可算帶著柳纖纖過來了。
柳纖纖風塵仆仆,見二人壓低聲道:“哎呦,周公子,您怎麼現在回來了呀。廣寒王包場的事兒,奴家不是吩咐過挽月告知您的嘛”。
“我這不是忙忘了,連要交代挽月的事兒都沒說,這才趕回來了”周朔年苦笑道。
柳纖纖捏著帕子,歎氣道:“那這奴家也擺不定的呀,廣寒王一來,樓裡彆說客人了,連姑娘們都不能亂走,這萬一廣寒王怪罪下來,奴家……唉,公子也體諒體諒奴家吧”。
“……韓,謝,姚,孟四家的人已經到齊,其餘的客人也都安置妥當”虔昱跟在廣寒王身後道。
廣寒王李淵點了點頭:“待會日中午宴,把樓裡的窗都打開,在宴桌擺幾束文心蘭”。
虔昱在紙頁上添了幾筆字跡:“是,殿下”。
忽然李淵停下了腳步,虔昱跟著停下,他略微不解:“殿下?”。
此時門外的幾人吸引了李淵的注意,他有些皺眉,剛要做什麼,卻看向正說話的那個人。
周朔年歎了口氣:“那便……麻煩柳媽媽了,在下先告辭了”。
說完,他便轉過身去了。
而柳纖纖正準備回去了,突然想起玉佩還未還給周朔年,開口叫住了他:“公子,您的玉佩!”。
字音剛落,周朔年霎時想起,隨即回過頭,烏發隨身形搖晃,他背後的天光籠罩。
李淵眉頭順展開,好似那時午後的雨後陽光照拂,模糊又清刻。
這副麵容極似那舊時,李淵年輕是個浪蕩的呆子,還不像如今惜文戀書,可他也學過一句 : 回頭一笑百媚生,後宮粉黛無顏色。
眼看周朔年都要走了,李淵還在回憶中愣了好一陣。
而虔昱順著視線看去,發現時才道:“東苑樓竟還有閒雜人等。殿下,我這就去將他們驅走”。
李淵抬手攔住他,並未出聲,目光一直鎖在了周朔年那側臉。
但他眼中玲瓏水色浮現的卻不是周朔年,而是另一個他相故已久的人。
“姑娘!你的簪子!”。
窈窕少女提著青色的衣擺,正踏在山池小石上,聞聲後,烏發飄動,珠釵叮當,那麵容是模糊的,但李淵牢記得她的模樣。
她纖聲如綿:“下次再見麵啦,記得還給我——”。
那時李淵望著她的背影消失不見,良久才低頭看手中的簪子,是一隻再樸素不過的青玉簪。
少年心,姑娘一句再見,他等了十八年。
李淵看著周朔年欲走的動作,下意識摸上了胸前那隻玉簪。
那無論何時何處都相伴在廣寒王左右的一副題字,就在宴席高掛,字跡挺秀,收入有勻,八字如一畫,留在青石水流中——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