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雙方實力懸殊,赫連雪的神識探入那老婆婆的記憶中,一路長驅直入,毫無阻礙。
不一會兒,她睜開眼睛,看到一簇簇火把通明地燃燒著,一個蒼老的婦人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哭成淚人。
“寧家阿婆,節哀吧,令郎和媳婦都被那灰狼給吞了……我們去的時侯,隻剩最後一點骨渣……要不是看到令郎的衣服,我們也認不出來……”
“阿婆,爹爹和娘怎麼還不回家?爹爹答應給我帶肉肉吃,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餓了嗚嗚……”
“阿昌乖,阿婆給你煮果子吃,吃了果子就不餓了。我們阿昌最聽話了……”
五六歲的小男孩,每天站在門口等爹娘回家,一直等到太陽落山,然後用臟兮兮的小手抹乾淨眼淚,抱著木柴回茅草屋,幫阿婆燒火做飯,煮那一鍋紅紅綠綠的果子。
這種果子叫黃粱果,味道酸澀無比,吃了會令人產生幻覺,哪怕爛在山上也沒人吃。寧家祖孫倆窮困潦倒,沒有吃食果腹,隻能去山上撿這種果子當口糧,勉強度日。
從前阿昌最不喜歡吃這種果子,因為真的很酸很難吃。可是自從爹娘不在了以後,他就喜歡了。因為吃了果子,就可以在短暫的幻覺中見到爹娘。
就這樣,阿昌一天天長大了,也越來越懂事,不會再讓阿婆傷心為難。
他不再提爹娘,也不再說想吃肉。家裡窮,吃不上飯,他就跟著阿婆一起上山挖野菜,采蘑菇,撿沒人吃的果子煮湯喝。
村裡的男孩都去鎮上官學讀書,他也想去,可是家裡沒錢,交不起束脩。他就站在書堂外麵偷聽,天不亮就去門口等著,晚上把書堂打掃乾淨再披星戴月地回家。
書堂裡的夫子憐惜他勤勉好學,免了他的束脩,那大概是他最開心的事了。雖然他買不起紙筆,抄不起書,可是他把那些書本全都記在了心裡。夫子說他書道不行,他就折根樹枝,每天在地上練字,練得連夫子都不得不佩服,誇他寫得好。
十三歲那年考上秀才,又過三年秋天,他揣著阿婆四處磕頭借來的兩串銅錢,去州城參加鄉試,輕輕鬆鬆就考中頭名,成了塍州的解元。
消息傳回村裡,阿婆喜得熱淚盈眶,皺紋縱橫的臉上久違地舒展開笑容。街坊鄰居都誇她有福,養了個爭氣的好孫兒,以後是要當狀元的。可是當阿婆開口向他們借錢,湊進京趕考的盤纏時,那些人卻又紛紛避之不及。
看到阿婆腆著臉低聲下氣四處借錢,受儘奚落和冷眼,阿昌悄悄躲起來哭了一場。他發誓一定要在來年春闈上榜,哪怕不是狀元,至少也算入了仕途,以後可以讓阿婆過上好日子。
盤纏最終隻湊了半吊錢,阿昌說足夠了。過完年不久,他穿上阿婆新納的鞋,背上簡陋的包袱,去京城趕考。阿婆把他送出好遠,一直送到村口橋頭,站在那裡朝他揮手,等著他的好消息。
可是阿婆等來等去,等得春天都已過去,等得鄰村趕考的書生早已歸家,等得夏天都快要到了,可是阿昌還沒回來。
“這位後生,你也進京趕考了嗎?你有沒有見過我們阿昌?”
“小郎君,你從哪裡來?你有沒有見過我們阿昌?”
“年輕人,下雪了可真冷,你有沒有見過我們阿昌?”
……
阿婆等不到阿昌,哭得眼睛都快要瞎了,腿腳也走不利索,隻能拄著樹枝做的拐杖,逢人就問阿昌的下落。
聽說鄰村也有進京趕考的舉人,阿婆走了三天三夜,去找那舉人詢問。
聽說臨鎮還有幾個舉人去過京城,阿婆又一路乞討著走過去,向他們打聽宣仁二十三年科考,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叫阿昌的年輕人?
“他叫寧文昌,長得很俊俏,個頭不算高,而且有點瘦。他不愛說話,很容易害羞,但是讀書很用功,心腸也很好,你如果見了他,一定會說他是個很不錯的小郎君……”
“我們沒見過呀,沒見過你家的小郎君,老人家還是回去吧,說不定你們阿昌已經回家了……”
對呀,也許阿昌已經回家了。
若是看到她不在家,阿昌該著急了。
阿婆佝僂著身子,顫巍巍地一步一挪,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從春天走到夏天,又從夏天走到秋天……她終於回家了。
可是阿昌依然沒回來。
借的那些錢還不上,債主們把茅草屋裡僅有的一點家當全都搬空了。
阿婆沒得吃,又討不到食,隻好去山裡撿沒人吃的黃粱果。
可是山路不好走,她在果樹下麵摔斷腿,動不了了。
手邊還有幾個紅紅綠綠的果子,她吃了幾個綠的,在幻覺中見到了久未歸家的阿昌。
剩下一個最紅的果子握在手中,沒舍得吃。
紅的沒那麼酸,還有那麼一點點甜,留著給阿昌吧。
她緊緊握著那個紅果子,慢慢閉上了眼睛。
……
赫連雪坐在小板凳上,指尖依舊點在老婆婆的眉心,一時間有些無法從那些記憶裡抽脫出來。
那片荒涼的山坡上,幾株酸果樹孤伶伶地立在那裡,蒼老乾枯的老婆婆靠在樹乾上,閉著眼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她至死都沒等到阿昌。
原來阿昌是她的孫兒。
“這麼久了,你在乾什麼?”耳邊傳來戚南行的聲音,似乎隱約有些擔憂。
赫連雪沒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