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鬨的城市從不會在白天停下腳步,來往的人擦肩而過,卻沒有電視劇中駐足回望的浪漫,每個人都步履匆匆,枯燥而誠懇地走著。
嶽曄明也埋頭走在人群中,雙手插進口袋,低眉斂目,埋頭走著。
大熱天的,他卻背了個巨型登山包,十分引人矚目,可他卻不在意路人的眼光,穿過人群,沉默著向前進行。
走過熱鬨熙攘的街道,走下車輛穿行的跨江大橋,轉過街角,穿過馬路,耳畔的聲音漸漸消弱,視線中的人群也慢慢消失。
他從口袋裡摸出手機,點開微信,紅點上的數字已經增長到了三十二,他點進那人的對話界麵,隨手往上劃了劃,發現淨是長達四五十秒的大段語音,頓時失去興趣,直接開了個語音通話過去。
那人秒接聽,不等他說話,直接甩來三個字:“你在哪。”
嶽曄明揉了揉山根,“你彆管。”
對麵那人很明顯火了,嶽曄明將手機拉遠,仍能聽見聲音穿透擴音器,音量勝似外放,“我不管你?我不管你還有誰管你,你他媽還能找誰!”
嶽曄明歎了口氣,服軟道:“你冷靜點……”
“你給我閉嘴!”那人嗆聲打斷,“我不管你現在在哪,一小時內我要見到你人。”
“我就試試。”
“試你媽的,回來。”
嶽曄明抬眼看著不遠處的爛尾樓,“他是我弟弟,我不能放棄他。”
“那你呢?”電話另一邊的人喘著粗氣,但聲音稍微壓抑了怒氣,“嶽曄明,你知道你找他花了多少功夫嗎,就差去海底撈沉船了。你也不想想,那些消息有多少真的多少假的,不都是在騙你個傻逼的免費勞動力?也就你來者不拒,給你三個字信五個字,想過沒有,探過沒有,就信,硬信,講也講不聽……”
嶽曄明等著他發泄完,才對他說:“王哥,他是我弟弟,如果我放棄找他了,那就不會有人去找他了。”
“一年了……”王哥聲音染上了些許疲憊,“要能找到……早就找到了!”
嶽曄明不語,沉默順著信號也感染了王哥。
半晌,他才聽見電話裡傳來聲音:“這次又是什麼情況。”
嶽曄明看著腳邊的石子,輕輕踢開,“耀星的消息,有關‘後室’的。”
耀星,就是他上一項任務的雇主,一個跨國集團,前些日子的港口發生連環謀殺案,而這個港口恰好是他們當季度首要開發計劃中的核心一環,這謀殺案出現的時機讓高層某領導陷入陰謀論的思緒,因此,他們在警方一籌莫展的時候找到他,並雇傭他暗中調查真相。
他自然是聯合警方,並提前獲取到凶手的信息,交給了那個領導。
很遺憾,沒有驚天動地的背景故事,就是一個反社會人格的性成癮患者“無聊”犯下的罪孽。
“後室?”
嶽曄明解釋道:“就是平行空間,另一個世界。”
王哥“哼哼”兩聲,氣笑了,“你是什麼品種的傻逼,這話你信?”
嶽曄明尷尬,“說的挺像真的。”
“傻逼。”王哥惡狠狠罵道,“那你要怎麼穿越過去?”
嶽曄明點開相冊裡的照片,掃了一眼,“找個廢棄的建築,在其中的較暗的牆壁切入的話,成功率會大一些。”
“總之我先試試,如果不行我馬上回來,可以嗎?”
他聽見對麵深呼吸了一下,才冷哼道:“不可以。”
他淺笑著,假裝隻聽見第二個字,“謝謝王哥,回來給你帶包煙。”
“……芙蓉王。”
“好嘞。”
對麵率先掛了電話,嶽曄明笑了聲,往前走著,隻是步伐不如以往堅定。
另一個世界,確實很扯淡,但萬一呢……
他可以不信這個萬一,但他承受不了萬一的後果。
爛尾樓建在荒郊野嶺的,因為遠離市區,交通不便,後麵的山上零零星星散落幾座孤墳等原因,沒有什麼人願意來這裡買房,投資商迅速對其評估毫無商業價值之後迅速跑路,如此,這裡便成了一棟爛尾樓。
樓隻有五層高,樓周是一片十分廣闊的空地,能看出開發商預期的規模。因廢棄時間不久,地上還沒長出許多雜草,隻鋪了層淺淺的綠色地毯。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四處遊蕩,大腦裡不斷回憶著他弟弟的事情,以及這一年裡他跋涉過的地方。
弟弟叫嶽長安,他出生時父親出任務,因此母親給弟弟起名為“長安”,不僅是對父親的希望,也是對弟弟的祝福。
可父親沒能見到弟弟一麵,弟弟在十八歲時也失蹤了,如人間蒸發,至今杳無音訊。
嶽曄明找了弟弟一年,得到許多消息,無非是被哪個家族綁架、在哪個公司當臥底,他當然知道不可儘信,可他總懷著僥幸心理,萬一消息帶有一點真實性呢?
一年的出生入死讓他精神緊繃,再難回歸正常生活,這也是王哥所擔心的。
他不斷收到弟弟的消息,但實質上都是彆的勢力想借他的手做一些事,他心裡門清,但他拒絕不了。
如今,他幫耀星集團找到了對家公司總裁的犯罪證據,他們給了自己這樣詭異得科幻的消息,卻荒誕地有幾分可信。
我真是瘋了。
他內心唾棄著自己。
走入破爛的大門,光線瞬間暗淡下來,甚至氣溫都降了好幾度。
他掃過眼前的場景,地上滿是塵土沙礫,灰白的牆上十分斑駁,有人用紅色的油漆刷了“天殺的耀星卷錢跑路”,後麵跟了好幾個看著血淋淋的歎號。
看來這棟爛尾樓是耀星集團投資或開發的。
他看了一眼就轉移了視線。
他拿出手機,從相冊裡找到了之前聊天記錄的截圖。
“要較高成功率地到達後室,您需要在現實世界中尋找一棟廢棄的建築物,在偏陰的牆壁處切出即可。”他默念著。
“切出……”
切出,也可以理解為穿模,以一定的速度和力量向某一物體或牆體衝撞過去,使自身所需的物理空間與物體或牆體的物理空間重合甚至交錯的現象。
很玄乎的概念,和一般的撞牆又不一樣,畢竟撞牆可不會使人和牆壁融合。
他切到下一張圖片。
並不是說所有陰暗避光的牆壁都可以用於切出,通常來講,有極少數牆壁會讓觀測者產生心理上的不適,而這類牆壁通常會在廢棄的建築物中找到,並且他們都是避光的。
切出這類牆壁,您將有萬分之一的概率進入後室,雖然概率極低,但是有的人一次兩次就成功了,不過在嘗試時您需要做好安全工作,相當一部分人在此過程中受了傷……
他快速瀏覽所有圖片,之前看過千百遍的文字再讀一遍也看不出什麼花來。
把手機貼身放回口袋後,他開始了這次唯心的嘗試。
“讓觀測者產生心理上的不適”的牆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不能給出確切的答案,但在他將近一個小時的認真閒逛之後,他站在了第四層的一個偏僻的角落。
他麵前的牆雪白乾淨,沒有任何汙漬和粉點,觸摸上去的感覺也是冰冷而順滑,但就是這麵牆帶給了他彆樣的情緒。
他走遍了下麵三層樓的每一個角落,心中隻有一潭死水。而當他上到第四層樓,目光瞬間就被這麵牆所吸引,一種強烈的衝動瞬間縈繞心頭,讓他無法忽視。
陽光從一旁的門洞中斜射在地,灰塵在光線中飛舞,這麵牆卻似蒙了一層煙霧,陽光照不透、照不亮。
這是他要找的牆。
他不知道,但這個想法仿佛釘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他拿出手機,看著鎖屏壁紙上的雙人合照,出了神。
半晌,他才重新凝聚發散的目光,甩了甩腦袋,清除雜念,將手機收回口袋。
他抬起頭,盯著那麵異常的牆,一手護著頭,一手護著胸,慢速向前衝去。
十數米的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他能感覺到風刮過耳畔,也能看到那麵牆陡然拉近和他的距離。
即將撞上牆麵時,他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可下一瞬卻沒有意料之中的碰撞。
雙臂先有觸覺,而那感覺卻像砸入水麵,首先能感覺到碰撞的反作用力,但破開水麵之後,是覆蓋全身柔軟的阻力,而這阻力轉瞬即逝,仿佛他真的穿越了一麵稍厚的牆。
借著慣性向前踏出幾步,站穩後,他睜開眼,打量著眼前的環境。
眼前是一個廣闊無垠的空間,無規律排布的牆壁將空間分隔成無數個小區域。放眼望去,牆壁的花紋重複死板地排列,陳舊而泛黃,地板鋪了一層暗黃色的地毯,踩上去有潮濕的感覺。耳畔回響著嘈雜的電流噪音,似乎是來源於天花板不時閃亮的熒光燈。
“這就是後室嗎?”
他拿出手機,毫無意外地發現狀態欄的信號格上標著紅色的叉。
他將手機調成省電模式,重新放回口袋。
“芙蓉王可能買不到了……”他搖搖頭,歎了口氣。
他從小腿處抽出一把匕首,在牆上刻了一個痕跡,用於標識來路。
回憶著拍下的《後室生存指南》,他緩緩邁出步伐,探索這片區域。
如果您進入了後室,請小心行動,備好重要的道具,如武器、急救箱、食物和水、手電筒、夜視儀等。注意,不要弄出太大的噪音,否則你將會引來稱之為“實體”的怪物。
通常來說,您會發現您在level 0 “教學關卡”中,這裡比較安全,但您不會與任何人見麵,不過這個說法不能保證絕對正確,因為它是根據事實情況推斷的。
雖然說level 0較為安全,但是也會出現極少數實體,因此您需要仔細探索,注意轉角後的聲音,不要過於靠近牆壁,除非你知道牆壁後麵有什麼,不要弄出過多的噪音,以免吸引更多實體,這條規則不僅在level 0適用。
當然如果您遇見了實體,除非您帶有殺傷性較強的冷兵器或者弓箭,以及您有較為豐富的格鬥經驗,否則強烈建議您轉身逃跑,甩掉實體。
通常情況下,建議新手在level 0中探索一番,熟悉後室的環境和掌握後室生存的基本技能,例如切出。
切出是離開後室絕大部分層級的方式,您可以在level 0好好練習一下如何正確地、快速地、穩定地切出,因此說建議您好好在這裡探索一番。
相信您一定攜帶了足夠的生存物資來後室,如果您是意外從現實世界切入後室,那麼很遺憾地告訴您,據推測,許多在level 0喪生的人類並非死於實體或者層級本身,而是脫水、饑餓、心理疾病等。
……
他小心翼翼地走著,聆聽者周圍的聲音。
奇怪的是,無處不在的噪音中,還藏著許多詭異的聲音,有人類的竊竊私語、昆蟲的振翅嘶鳴,這些聲音保持著均勻的音量,不會隨著他的腳步而逐漸清晰或者消失。
持續不斷且毫無意義的噪音的確會讓人產生心理上的不適。
頭頂上的熒光燈隨意地閃斷,讓人很想把它給砸了。
他穩住心神,大部分的思維用於分析環境和現狀,但還是分出一小部分用於發散思考。
他不自主地想著,這裡到底是哪裡?是誰創造的?實體和層級又是什麼?他該去哪裡找到弟弟?弟弟真的在這裡嗎?他該怎麼出去……
這些問題似乎沒有答案,至少目前他無法得到。
當真如拍下的信息所說,手表的短針轉了快一圈,他都沒有遇到任何人,或者說任何生命。
在這樣重複的、充滿噪音、毫無生命的環境中枯燥地行進著,確實會帶來心理問題。
他看著眼前冰冷的空間,看不見的邊界被雜亂的牆壁阻隔遮擋,單調的花紋和顏色充斥著視野,氣溫恒定在一個舒適的溫度,但無處不在的噪音和幻聽卻讓人格外煩躁。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似乎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若不是手表還在穩定地運作,他完全無從判斷自己走了多遠。
作為一個執行秘密任務的人,他需要對自己的身體各項數值有一個清晰的了解,比如說步伐長度或者步速,這是較為精準丈量長度的一種方式。
他用時速三公裡的步速探索了將近12小時,卻仍然在重複的空間中漫無目的地遊蕩著。
這裡沒有任何線索能被找到。
牆壁上、地板上、天花板沒有任何文字信息,燈光的閃爍也無法找到任何規律,他嘗試將燈光以各種方式轉化成密碼信息,得到的隻是一團亂碼,沒有任何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