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沒說完,就忽然油然而生一種微妙的預感。
此時已經接近黃昏,黑暗如蟬蛹出穴齧咬剩餘的光,被尖齒斷頸的天空流淌著燦金色的雲霞,潮濕的春末泛著一股冷意,街道上人來人往的人群不知道什麼時候散了,像是被突如其來的野獸嚇得四散的鳥群。
寧暄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在他看清那個人的樣貌時,冷汗還是不自覺地順著他的背流下來。
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正懶洋洋地斜靠在他的茶桌上。
他穿著一身修長的西裝,質地昂貴、裁剪精致的黑色長風衣隨意地披在他的肩膀上,最惹眼的還是他那被紅繩高高束起、如同絲綢般的長發,以及他被殘陽餘光照亮的半邊精雕細琢的麵龐,讓他在這一刻仿若聖光照耀下的神明。
他蒼綠色的雙眸被鍍上了一層暖黃色的光,細碎地微微閃爍著,而看見寧暄從廚房後走出來,訝然地一挑眉,笑眯眯道:“老同學,好久不見。”
——謝宴!
寧暄不動聲色地把湯圓放了下來,不由分說地把它們往後廚一塞,飛快地把門關上,表情鎮定道:“你想乾什麼?”
“聽聞老同學開了家店,可惜,怎麼連開業酬賓都還沒做好?”謝宴勾了勾唇角,徑直走到了寧暄跟前。他比寧暄高了快一個頭,影子直接蓋住了寧暄,壓迫感十足。
他不緊不慢地彎下腰,附在寧暄耳畔輕笑一聲,笑得曖昧非常,“所以我這不親自過來探望一下,看看能不能幫我親愛的老同學一把。”
謝宴的聲音越來越含混,語調慢得仿佛在調|情,寧暄聽得雞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趕忙後退一步,捂著自己發紅的耳朵,像是被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燙了一下。
謝宴見狀挑了挑眉,眼睛一抬,露出裡麵逡巡不散的黑霧,像是一堆令人萬劫不複的陷阱。
正常人這個時候早就被謝宴迷得五迷三道,看著他那張俊臉人都要都要魂飛天外了。
可是作為一個讀者,寧暄很清楚,每當謝宴用這種語氣說話時,多半是他心情不是很好的時候,離發瘋咬人就差一步之遙!
他當時把謝宴這個症狀戲稱為“含笑半步顛”,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遭遇這一場麵的一天。
寧暄心中警鈴大作,故作鎮定地吸了口氣,“什麼同學?我不認識你。”
謝宴表情微微一滯,接著像是被挑釁一般,慢慢地笑了起來。他薄薄的嘴唇一掀,用牙齒咬住自己的黑色手套,慢慢從中褪下一截雪白的手腕,露出一隻蒼白的手。
那雙手漂亮得驚人,皮膚透著幾乎是有些透明的白,白玉一般的手背窄而薄,修長的十指骨節分明,第一眼看過去,就讓人想起了雕琢得鬼斧天工的高貴玉器。
謝宴嘴角噙笑,把手往寧暄茶桌上微微一碰,無辜的茶桌經此“飛來橫禍”,桌角頓時如同一枚燃燒的蠟燭開始逐漸融化,不消片刻,就成為了一地焦黑的黑色木炭,在地板上滋滋地冒著青煙。
他冷冷地一掀眼皮,露出右眼下方一顆精致的小痣,朝著寧暄假笑道:“怎麼?才多久沒見就這麼冷酷?我可還記恨著你把我推下山崖呢。”
寧暄整個人如遭雷劈,終於想起來對應的小說劇情,內心悲痛地大罵一聲。
臥槽,坑爹呢!
他光是記得謝宴是一個睚眥必報的貨,居然忘記了謝宴記仇的小本本上還有這麼一位昔日同窗,在某次一起出實習任務清理汙染時把謝宴推下了山崖。
而這位昔日同窗原文沒有交代清楚,他現在才反應過來,這位倒黴二貨居然是原主!
該你最後死狀淒慘,惹誰不好,惹上了這麼一個祖宗!
謝宴冷眼看著寧暄表情精彩紛呈,盯著寧暄白皙纖細的脖頸,眼神晦暗不明。
他記得在當時他被汙染侵蝕得幾乎快要喪失理智時,他曾經看過這張臉。
不過,可能隻是一場偶然罷了。對他來說,這種不穩定的混亂因素,殺死比留著更方便。
謝宴突然伸出那隻依然還帶著黑色手套的手,輕輕地搭在寧暄的脖頸上。寧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被他得逞,覺得後背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謝宴的食指搭在寧暄後頸處的軟肉上,一下又一下地敲著,心不在焉地盤算著等會下手的力度,而表情居然還是溫和平靜的,笑得一雙眼睛水波婉轉,附在寧暄耳邊輕輕地吹了口氣,像極了古代深山老林勾引人然後一把吞掉的狐狸精。
他輕聲低語道:“親愛的,想起來了?”
手套上的皮革冰涼得仿佛沒有溫度,常人這個時候早就被嚇得拔腿就跑。
誰願意和一個看似美麗,卻渾身散發著劇毒的毒蛇共處一室?
謝宴覺得自己就像是玩弄一隻即將成為自己盤中餐的小白鼠,他饒有興趣地垂眼看著一臉警惕地盯著他的寧暄,另一隻皮膚上沾滿了劇毒的手緩慢向他伸去,然而——
“……!”
他猝然瞪大了眼睛,仿佛是看見了一個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眉頭一蹙,一直如同麵具般溫柔多情的表情居然碎裂了一角,露出下麵驚疑不定的麵孔。
本來應該成為下一個被腐蝕融化的茶桌的人,此時正死死地抓住他的另一隻手,那隻手白淨修長,上麵沒有一絲遮蓋物。
正是他剛剛那隻摘下手套,遍布劇毒的手!
謝宴不可思議地看著寧暄,隻見寧暄抓住他的手腕,突然抬起頭,朝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澄澈乾淨,帶著一絲不服氣和挑釁,夕陽此時剛好躍過遮擋住它的山頭,外麵的餘暉忽然鋪天蓋地地湧進了這一方狹窄的天地,還帶著寒意的春風滾起了一地的塵與土。
光陰下,寧暄淺褐色般的眼眸如同玻璃珠般燦燦生輝,謝宴看得心頭莫名一跳。
寧暄露出尖尖的虎牙,扣住謝宴的手腕,挑釁道:
“謝隊——謝宴,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年紀比我小。”
“所以對待前輩,說話是不是應該客氣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