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髏花 夏娃x費亞羅廉(bg)……(2 / 2)

帝國命運手劄 丘比德 6766 字 11個月前

星空籠罩下的白色花苞搖晃了兩下,更多的水珠便在空中拋灑優美的弧度,淋濕了發梢。夏娃眯起眼睛,下意識地抬起手遮擋,但沒想到等她放下胳膊,夢裡那個身形俊朗的男人就站在不遠處,上半身工工整整,穿著襯衫,下半身卻挽起褲腿,毫不在意地光著腳踩在草坪上。他手裡還拎著一根水管,好像高薪聘請的業餘園藝師,儘管衣著和裝備都很滑稽,卻仍要兢兢業業地澆灌著院子裡的所有植物。

見到如此意料之外的情景,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趕緊坐起身子,撈起裙子的肩帶,並無視掉對方那略顯嫌棄的口吻。她愉快地打了個招呼,一絲不苟的男人也挑起眉,瞥了眼興致盎然的少女,之後輕哼一聲,調轉視線,假裝沒有看到女生眼角仍然掛著的透明水珠。

夏夜的星河滾燙,隻有偶爾的微風吹拂破碎的流雲,將風鈴的搖動送上遙遠的宇宙。婆娑的綠葉降下陰涼,兩人處於不同的位置,卻同時陷入到短暫的沉默當中。這像是一幅靜止的畫,夏娃坐在椅子上,托著下巴觀看男人清冷的背影,仿佛已經熟識了對方的一切,口中還哼唱起幾句不知道在哪裡學會的民謠,而男人則一個人站在那裡,專心地照料著他需要照料的,專心到水將他的雙腳完全濕透,也完全沒有動彈一下。

直到少女出聲提醒,男人才如夢初醒般關上了水管的閥門。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變得濕漉漉的泥土地,似乎在暗自慶幸今天並沒有選擇穿鞋,或者隻是單純埋怨自己的失神。之後,他抬起眼睫,平穩的目光自然過渡到院子裡最為高大的橡樹上,一抹鮮豔的紅色便穿過長夜,清晰地點燃紫羅蘭色的寂靜。

那條絲帶你還保留著。

襯衫的領口擦過發尾,男人仰著頭,眷戀地望著飄帶看了好久,忽然開口,歎息似的飄出這麼一句低沉的感歎。他應該是透過一個風景,聯想到了另一種風景,夏娃也不禁好奇地仰起頭,順著對方的視線去追尋,但除了綠海裡那時不時躍起的輕盈姿態,看到的就是星光朦朧之中,男人唇角偷偷揚起的微小弧度。

夜色如水,不知道何人才能提起衣裙涉水而過,打撈起沉睡的繁星。夏娃眨了眨眼,驚歎於那抹笑意所牽動的隱晦情波,又滿足於光影錯落下的歲月靜好。她能感受到,有什麼正催促她拉起男人冰涼的手,跑到樹下,然後指了指那根掛在枝頭的帶子,示意對方趕緊把她抱起來。然而男人卻立刻看懂了少女的心思,直接抬起手臂,毫不費勁地摘下了有些褪色的飄帶,並親手遞交到對方手心。

夏娃卻笑了,接過絲帶後沒有收起來,反而像是獻上禮物的小孩,鄭重地將帶子係在男人的手腕上,還附贈一個完美的蝴蝶結。

雖然不記得你了,不過我感覺自己好像一直一直都挺想這麼做的。

如果說人們跨越萬水千山,終是要尋到自己曾經埋葬的寶物,那麼人間所有美好的存在,無論活著或者死去,她都想一一呈現到男人的眼前。少女仍然保持著她獨有的天真爛漫,碧綠的眼瞳粼粼地推起清澈的眸光,男人就陪著她,一同從四月的薔薇望到九月的江水,中間的盛夏光年,統統纏成各自珍貴的情思,藏進風華之中,不言於口。

總之,沒人知道這一夜過後,夏娃就像是找回了自己失聯已久的老朋友,整日待在家裡,和那個銀發的男人想到什麼就聊什麼,雖然更多時候,男人隻是坐在橡樹下,安靜地聆聽著她的所有抱怨。不過有時候女孩說累了,她就會默默地坐在他的身邊,腦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呼吸之間儘是令人憂傷的花香。

夏娃想著,如果日子能夠一直這麼持續下去,也是挺好的。

然而所謂的人生之路,就是看到許多,再丟掉許多,剩下來的,才稱得上是屬於自己的成長。平靜無風的日子很快就會走到儘頭,而在即將到達終點站的時候,夏娃又做了一場夢。

夢中滾滾的烏雲遮蓋天際,海鷗展開翅膀,在灰蒙蒙的顏色裡化為一道模糊必清的剪影。海浪洶湧澎湃地拍打著礁石,被拋起的浪花便在空中變得支離破碎,根本拚不回最初的模樣。她當時渾身濕透地站在礁石上,凝望著被海霧埋葬的海平麵,而數不清的小船在她的注視下,聚集於某處坐標附近,密密麻麻的,就像是圍著糖塊忙碌的螞蟻,掀起一陣小小的喧囂。

警戒燈的紅光灑在海麵,像一輪紅日,即將冉冉升起,或是就此徹底地沉沒。她裹著彆人送來的毯子,束起頭發的紅絲帶蔫蔫地耷拉在肩頭,手裡緊緊攥著的跨洋船票,也被海水浸泡得失去了字跡。

這天沾著鹹猩味的海風有點冷,夏娃嗬出一口氣,嫋嫋的白霧便不斷地上升,最終濕潤了鼻尖的空氣。一艘艘橙黃色的船隻隨著水流飄蕩到岸邊,載滿了驚魂未定的人群,少女隻需匆匆地掃過一眼,便知道這裡麵並沒有自己想要找的那個人。

可是除了漫長的等待,她什麼都做不了。被衝上海岸的收音機斷斷續續地播放著一首不知名的民謠,她就一遍遍地聽著,直到自己能背出完整的旋律,才體力不支地坐到地上,目送最後一個活人在眾人的歡呼聲裡,踏上鮮活而又充滿生機的沙灘。

夢到這裡便結束了。

之後發生的事情,就像是被海水毀掉的影片,除了漫無邊際的黑屏,就隻剩下口中無聲的鹹苦。命運從來講不清道理,明明這個夏天才剛剛開始,她卻覺得這段時光已經被撕下,塞進笨重的箱底,徹底不見天日。夏娃自認為不是喜歡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但在夢醒之後,無限的遺憾還是填滿了心扉,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我們歌哭無端,我們喜怒無常,我們日夜無明,無非無非,是想在生命的幽微之際找到一絲明覺。

醒來的她一個人坐在玻璃門的後麵,透過無規則結構的非晶態固體,觀看著院子裡搖曳的花朵。樓上陽台的風鈴叮當作響,頭一次賽過了隔壁鄰居的收音機,而她等待著男人,想聊聊這場灰色的夢。隻是沒想到,這次自己好像是被困在夢裡的因果漩渦之中,等著等著,就來到了嶄新的黃昏。

血色的殘陽鋪滿大地,濃鬱且瑰麗的光掛滿屋簷,隨時都能下一場痛快淋漓的大雨。夏娃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一般,拿起手邊的手賬本,翻開上方破舊的封麵,熟悉的字跡便在粗糙的紙頁上徐徐展開。這是一本旅遊手賬,兩種不同的字跡相互交錯,記錄著過去遊曆的所有風景,而除此之外,就是一張張精心挑選過的照片,記錄的則是自己和銀發男人,這幾年來攜手走過的短暫生命旅途。

但是這趟旅途終究隻有一張單程票。

時光在紙紋上留印了微黃的痕跡,她小心地翻過每一頁沉甸甸的紙,看到重翠疊碧的山川橫陳於雲霧之間,清晨的露水從白色花瓣滾落,正好滴在男人的鼻尖,也看到寬闊的柏油馬路穿過高樓大廈,亮起絢爛霓虹的廣告牌下,男人遞來一杯檸檬汽水時的漫不經心。幾年的照片不夠餘生回憶,夏娃忽然明白,自己已經再也沒有機會挨著他那麼近,去觀察他眼睫下熠熠生輝的生命洪流,他也不能再迎著晨曦,低低地數出彼此的心跳。她能握住的,隻有戛然而止的斷章,以及男人寫下的最後一句留言。

他說,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願意相信有上一世的說法,因為那樣的話,我就可以愛你超過百年。

健朗飄逸的字跡湧入眼眶,是緩緩地敘述,又是說不出口的告白。寂靜的房屋內,樹葉被風揉碎,少女反反複複地讀著手裡的文字,像是想參透其中的奧秘,但最終,天邊燒得火紅的霞光還是飄進碧綠的眼眸,燎熏出不為人知的細密梅雨。

對於她來說,今年的夏天就在這個傍晚悄然結束了。

新月如一個吻,溫情地接過白晝灼熱的蒼穹。厚重的手賬本被塵封進記憶的湖泊,從此以後,夏娃再也沒有在房子裡見到過銀發男人的身影,正像明天的太陽從不照亮今晚的夜空。除此之外,她推掉了心理谘詢師的預約,還婉拒了父親請牧師驅魔的想法,依然和往常一樣,正常地奔波於自己的工作之間,臉上的笑容如六月晴空,清澈得不曾留下半分雲痕。

因為一切都過去了,但還沒有結束。

而在之後的某次聚會上,當拉斐爾小心翼翼地問起夏娃,她攏了攏鬢角的發絲,斂著睫羽沉默了片刻,便淡淡地笑了起來。之後,眾人生命的嘈雜聲中,她獨自清醒地喝了很多酒,灑脫得仿佛擺平了世間所有訴不出的苦,即便是再難懂的話語,經過她的口,都能變成一縷清風,寬慰起徘徊停歇的靈魂。

但是事實上,有一個秘密她從未告訴過彆人,隻有她自己知道。那就是每次夜裡,當她打開房門,回到那個被叫做家的地方以後,她的第一眼就可以望見自己庭院中,那朵恣意盛放的白花。

以及白花上,一條被係成蝴蝶結模樣的紅色絲帶,永不褪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