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於黎明之時 阿亞納米x泰德(1 / 2)

帝國命運手劄 丘比德 6774 字 11個月前

死於黎明。

泰德接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早晨的六點半。那時窗外滾滾的烏雲剛好遮住了晨曦的路徑,金燦燦的太陽則被無聲地隱匿於灰色的濃霧中,隻有麻雀的鳴叫聲能夠劃破天際,將一縷寒風銜至樹冠,隻趁那片刻簌簌的搖曳,將深冬的苦澀徹徹底底地埋進枯萎的泥土地下。

蕭瑟的氣息就這麼浮動在四周,仿佛幾個月前欣欣向榮的盛夏與這個世界沒有半點關係。從窗縫擠漏入的氣流嗚咽著,在經過書桌的時候特地轉了個彎,撩起鬢角的發絲,綠色眼睛的少年攏了攏衣領,獨自坐在窗邊,凝視著屋外單調乏味的景色,忽然間便看到一隻從未見過的褐林鴞漸漸收斂起翅膀,自遠方而來,然後突兀地停歇棲息在窗台上,而它那全身混著白斑的羽毛或許是被昨夜的暴風雨淋濕,都淩亂地耷拉著,看上去不太有精神的樣子。

一封皺巴巴的信封也就從它的喙中掉落,跌在他的手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那是一個極其普通的信封,白色的,除了折痕與水漬,不再擁有任何特殊的裝飾。封口的地方也沒有蓋上火漆,瞧不出寄件人的身份。泰德不禁微微皺起眉,仔細端詳了片刻,隨後從抽屜裡取出拆信刀,在長邊處歪歪斜斜地破出一個缺口,取出了裡麵唯一的一張信紙。

紙上油墨模糊,隻用老款的打字機印著極其簡短的一句話:

死於黎明。

那一刻,碧綠的眼瞳倒映出橫平豎直的文字,卻沒有激起絲毫波瀾。平靜的目光如同沙漏中緩緩流逝的沙子,均勻地鋪灑開來,卻僅僅隻是描摹出紙張柔軟細膩的紋路。疑惑繚繞在眼睫之間,少年坐在桌邊,彎曲食指,有節奏地叩擊著末尾碎星似的句點,與此同時,又在心中反反複複默念著這行晦澀難懂的字句,直到褐林鴞的一聲嘀咕吹進耳蝸,這才拉回了他流雲般逐漸飄散四溢的思緒,將一份清明重新喚醒在他的眉眼之間。

如果沒有記錯,這是泰德第一次收到貓頭鷹的信。他趕緊站起身,從水瓶裡倒出點清水,掬在掌心,邀請長途跋涉的小生物解點旅程的勞累,卻沒想到那個小家夥轉了轉眼珠,瞥了一眼,便撲動翅膀,滿臉嫌棄地騰空而起,隨後重新飛回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之中,一下子就沒了蹤影。

隻留下少年錯愕的目光,以及手中搖搖晃晃的淺水窪。

都說寵物隨主人的性格,泰德猜測這隻褐林鴞的主人一定也是個脾氣古怪的糟老頭。但他並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單純以為是誰的惡作劇,或者是貓頭鷹自己認錯了地址,稀裡糊塗地將彆人的信寄送了過來。說實話,平淡生活中偶爾誕生的意外其實是個不錯的點綴,所以當時少年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擦乾手上的水痕,便重新坐回書桌前,取出鋼筆和稿紙,打算開始當天新的寫作。

畢竟他以為這件事就是個小插曲,很快便能成為記憶裡的一粒塵埃。然而沒想到沒過幾天,那隻褐林鴞竟然再次飛到了泰德的窗邊,像是一名經驗豐富的強盜,用爪子熟練地撬開虛掩的窗戶,直接昂著亂蓬蓬的腦袋,把新的信封扔到了桌上。

那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實在很少能在野生動物身上瞧見,隻見它啄了啄自己身上的羽毛,黃褐色的眼瞳順便轉了轉,就算是簡單巡視了圈少年的房間。不過從它的表情來看,這隻貓頭鷹顯然並不滿意於這片領地的樸素無華,或者說它沒有發現本應準備好的精致食物,所以隨著一聲憤怒的咆哮,這隻長途跋涉的飛禽便迅速張開雙翼,朝著少年的鼻尖撲騰了兩下,隨後立馬丟下憤懣的背影,再次晃晃悠悠地消失在灰色的烏雲之下。

從那個時候開始,泰德才明白過來,自己是被這隻褐林鴞給盯上了。

當然,拋開送信的貓頭鷹不談,到手的那個信封還是之前的款式,純白色,空蕩蕩的,猶如被白雪覆蓋的荒原,任何折痕與汙漬都是荒原上被遺落的枯草,憑著風飄零在漫無邊際的寂寥中,成了最紮眼的存在。泰德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心中默默腹誹了下那個不知姓名的貓頭鷹主人,隨後便認命似的把桌子上的參考書都挪到一側,空出地方留給手中那張即將重見天日的信紙。

上麵卻依然隻用黑色油墨印著古怪的一句話:

但一切都開始於一個黃昏。

黃昏,這個劃分白晝與黑夜的短暫時刻,是個十分模糊的概念。如果翻開書櫃,綠眼睛的少年覺得自己能找出各種各樣對於黃昏的描述——它可以是雲端燦爛而又悲涼的霞光,也可以是波光粼粼的湖麵倒映著的火苗,又或者是一個意象,藏在過往飛鳥的羽翼下,不知何時就會掉落進每一位旅行者的夢鄉。說真的,泰德能立馬找出很多很多有關黃昏的文字,然而與此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根本找不出任何可以同信紙上這句產生聯係的描寫。

冬天的風在玻璃窗外呼嘯而過,少年靠著椅背,遠遠觀望鬆樹林間掀動的綠色的波浪,額前細軟的發絲似乎也融入其中,跟著輕輕擺動了起來。那一刻,那封信正安靜地躺在他的手邊,記錄著毫不相關的話語,但不知道為什麼,一股濃稠的悵然漸漸籠罩在呼吸之間,泰德看著遠方的樹林,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一個模模糊糊的銀白色身影,猶如夜空中無法觸碰的月光,有點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

也許正因如此,他開始感到有些好奇,好奇究竟是誰坐在打字機前,一鍵一鍵地敲擊金屬按鈕,印出了這些文字,又是出於怎樣的考慮,才把文字封印在信封之中,然後讓貓頭鷹傳遞給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至於褐林鴞的第三次送信,那時候泰德並不在房間裡,他為了學校裡的寫作比賽而去了郊外采風,夜裡才回來。回來的時候天上正好開始飄雪花,他裹緊夾克,剛剛關上門,擠進狹小的玄關,房東太太拔高嗓音的抱怨就迅速穿過餐廳客廳之間的走道,直直地撞進少年濕透的外套之中,惹起一陣寒顫。

自從兩年前收到文法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泰德便離開了馬歇爾,用這個假名,獨自一人在肯特求學。學校不提供住宿,他就在好友的介紹下住到房東太太的閣樓裡,每日包晚餐,每個月隻要付二百尤斯,十分適合他們這種靠獎學金度日的窮學生。不過非要說缺點的話,可能就是有時候房東太太心情不好,那就不得不坐在餐廳裡,一邊舀著土豆湯,一邊聽她絮絮叨叨地說上好幾個鐘頭。

隻是這次不同以往,令房東太太頭疼不已的不再是土豆價格的上漲,也不是泰德寫的那篇有關黑魔法師和他的愛人的愛情小說有多麼拙劣,而是一隻貓頭鷹,一隻為了送信把閣樓玻璃都撞碎了的褐色貓頭鷹。

所以當泰德循著聲音來到餐廳的時候,房東太太正站在桌邊,滿臉嫌棄地拎著褐林鴞的一隻翅膀,警告泰德不可以在閣樓裡飼養寵物。而少年瞧了瞧那隻昏死過去的飛禽,大概能猜到這家夥為了把信件送到桌子上,究竟用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做過哪些驚天動地的壯舉。於是那個晚上,暖烘烘的壁爐正燃燒著柴火,他忍不住頭疼地歎了口氣,苦笑著同房東太太解釋了好久,才把那隻褐林鴞從生氣的女人手裡解救出來,避免了被拔掉羽毛做成肉湯的悲慘命運。

順便還討要到幾張報紙,好糊一下破損的窗戶。

至於貓頭鷹送來的信,泰德回到房間後翻找了好久,才趴在地板上,從床縫裡發現了那個沾滿灰塵的白色信封。信封依舊很薄,掂量在手中就像是一片羽毛,完全感受不到什麼重量,還沾著清冷的香味。但他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迫不及待地徒手拆開了封口,倒出裡麵的紙張,而出乎意料的是,這次的信紙上的內容竟然比之前兩次加起來的還要多。

上麵依然是被打字機烙出的整齊行列:

現在你應該不會再記得我,也不會相信一個陌生人所說的話。你收到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死於見不到陽光的黎明,但我還是要把這些記錄下來,然後告訴你,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曾經試圖霸占你的人生,搶奪你的所有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