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於黎明之時 阿亞納米x泰德(2 / 2)

帝國命運手劄 丘比德 6774 字 11個月前

那時,窗外沉沉的黑夜浸透在風雪之中,偶爾有幾片雪屑會擅自穿過玻璃上的洞,脫離夜晚的寒冷,闖入溫暖的屋內,就像是從一個世界掉進另一個世界,手足無措地繞著燭台轉悠幾圈,最後成為桌子上幾滴嶄新的痕跡,隻需片刻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些文字雖然都使用統一的字體,也算不上精妙,但過於真切,泰德讀著讀著,便情不自禁地張開口,跪在地板上愣了許久,忽然產生了一種信就是寄給自己的迷亂感受。

褐色的發絲輕輕吻過耳尖,少年歪過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妄想,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感受就變得越發真實。夜色凝固在玻璃背麵,寫信人的身影似乎倒映在玻璃上,若隱若現的,仿佛就在眼前,又像是遠在星空。他舔了舔嘴唇,茫然地站起身坐到床邊,盯著身邊正反射著銀白色光芒的窗戶,就像是患上失憶症的可憐人,忍不住開始回憶自己的過往,或者說是在腦海裡拚命追逐捕捉那抹身影,就怕自己真的忘記了一個重要的人,忘記了過去的一切。

而桌上昏睡的褐林鴞卻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盯著少年看了許久,隨後抬了抬自己的一條腿,發出了微弱的叫聲。泰德以為它是那裡受了傷,慌忙看過去,結果發現有一個銅環套在它的腿上,銅環沒有刻這隻鳥的名字,卻刻了它的主人的名字。

康納理惟士·庫洛威爾·拉古斯。

這個名字並不常見,泰德撓了撓後腦勺,第一反應覺得這應該是個貴族的名字。不過比起信紙上工工整整的字母,銅環上的名字更像是流暢飄逸的藝術品。少年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雕刻的鑿痕,凹凸不平的感覺便如同一道閃電,順著手指直達心扉,並在血肉裡留下了一路清晰可感的冰冷戰栗,讓他的身體不受控地陷到更大的迷茫之中,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他覺得他應該是認得這個人的,隻是自己忘了。

如果光憑想象,少年覺得那一定是個不苟言笑的男人——身材高挑,腰身挺拔,穿著考究的襯衫和大衣,頭發或許是白色,或者銀白色,如同夜晚湖麵倒映的月光,泛動著冰涼的光澤,而眉骨下的眼睛應該是罕見的紫羅蘭色,即便不是,也應該至少帶有紫羅蘭的神秘。當然這些都是想象,但好在現在已經知道了寄信人的名字。泰德順了順褐林鴞的羽毛,尋思著以後哪天抽空取下這個銅環去圖書館查一查這個名字,或者這個姓氏。但是沒想到第二天等他醒來,迷迷糊糊地在被窩裡摸索了好一會兒,結果發現自己隻扒拉出幾根羽毛,以及褶皺中藏匿的淡淡餘溫。

那隻鳥大概是夜裡偷偷飛走了,連個招呼都沒打。泰德撓了撓頭發,不知為何心裡稍微有點失落。之後幾天,貓頭鷹沒有再回來,他寫完參加學院活動的短篇小說,便趁著記憶沒有模糊,趕緊去了圖書館的檔案室,順便還向班裡熟悉貴族譜係的同學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那個叫做康納理惟士·庫洛威爾·拉古斯的人其實就是領地位於馬歇爾的大貴族,還是位熱愛研究黑魔法的大貴族。

說來可笑,泰德自己就是從馬歇爾來的,卻對這位領主沒有任何印象。

出於創作者的敏感,綠眼睛的少年沒過多久便決定利用假期回自己的家鄉一趟,即便是收集點關於黑魔法的素材也是好的。這隻是預定的行程,幸運的是,這個計劃沒有因為導師的不務正業而被推遲,大概兩周以後,泰德隨便打包了下行李,便租了一輛馬車如願回到了馬歇爾。

比起肯特,馬歇爾更加靠近首都,冰雪也在更早的時候將這片土地的冬季封存在接近膝蓋深的白色當中。風的聲音回蕩在耳畔,泰德提著行李箱,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鬆軟的雪地裡,額前拂過的發絲似乎都因為故鄉的氣息而變得溫柔起來。那時是接近傍晚的樣子,天空沒有變幻莫測的晚霞,全國上下最為豐饒的土地就在他的腳下安靜地沉睡,少年避開了人群,沒有問路,僅僅是憑著感覺在碎石路上漫步了很久,便不知不覺地來到了一座陌生的莊園麵前。

與其說是陌生,不如說是當他望見那座恢宏的建築時,他的大腦在虛無中給它貼上了一個叫做陌生的標簽。偌大的前庭鋪向遠方,其中那些修剪整齊的花花草草即使被白雪覆蓋,也依然能看出精致的青蔥。儘頭的四季女神噴泉正流動著清澈的湖水,泰德能猜到這裡應該就是那位領主的宅邸,因為他聞到了那股似有似無的香味,可等他真的站在大門外,少年低著頭猶豫了半晌,才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像個冒失鬼,完全沒有想好該用什麼樣的理由去敲開大理石橫梁下那扇緊閉的大門。

一個獲封如此富庶土地的領主,絕對不是一般的貴族。月牙形的陰影停留在眼瞳中,泰德吸了吸鼻子,緩慢地垂下自己的胳膊,最終還是打算把自己的行李安頓下來以後再前來拜訪。

然而還沒等他轉過身,一個管家模樣的男人就打開了大門,出聲喚住了他。

於是接下來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少年意料之外的。隻見那個管家迎著風雪,神情從容地凝視著他,沒有任何避諱,就好像真的認識泰德,甚至知道他要來到這裡一樣。接著他垂下眼簾,平淡地稱呼少年為少爺,旁邊的仆人便立刻機敏地接過手提箱,恭恭敬敬地引領少年向裡麵走去。

室內的長廊借此機會在眼前徐徐展開,一盞盞搖曳的燭火點亮窗戶,打磨光亮的金器沐浴在昏黃的焰光之中,反射出的光如同被奪走的霞光,令人暈眩。莊園裡的管家和仆人沒有給客人任何回旋的餘地,泰德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被拉進了這片貴族的領地,沒有任何防備。那一刻,局促不安的情緒瞬間滾燙了他的耳廓,少年一邊走著,一邊尋找合適的機會告訴管家,自己其實是因為一隻褐林鴞的信才找來這裡的。而那位做事滴水不漏的老人聽到後隻是抬起眼皮,輕輕瞥了眼少年誠摯的表情,便告訴泰德,老爺已經在三周前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泰德眨了眨眼,花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對方口中提到的老爺就是那個寫信的人。

與此同時,仆人走在前麵,似乎要將他引向二樓。少年卻像是感應到什麼不尋常的事物,不由地停在樓梯前,抬起頭,望向對麵的牆壁。在那裡,一幅高大的人物肖像被裝裱在中央,畫中一個銀白色短發的年輕男人穿著公爵的白色禮服,目光冷漠地凝視著他麵前的一切。四周燈光昏暗,泰德皺起眉,無法從細膩的筆觸中看清眼瞳的顏色,但他知道,應該是花園中紫羅蘭的顏色,而且也隻有這種顏色才能配得上那人發絲中泛動的冷寂光芒。

那個人就是康納理惟士·庫洛威爾·拉古斯。泰德知道,自己的大腦又給自己看到的東西貼上了陌生的標簽,然而這次,他沒有充足的時間去咀嚼回味這種感覺背後的含義,前麵的老管家就開始催促少年,讓他趕緊跟上。泰德那時以為管家是要帶他前往客房休憩,結果那位老人直接在樓梯口調轉了個方向,筆直地走進了長廊深處的書房。

一般情況下,仆人不會讓客人進入家主的私人領域,尤其是在主人不在的情況之下。少年不禁疑惑地環顧四周,目光掃過那一排排堆滿書籍的書櫃,以及落地窗對麵的書桌,最後又無聲地征詢了下管家的意見,才小心翼翼地坐到書桌邊。在他的麵前,有一遝白色的信封,有打字機,有刻著姓名的銅環,還有幾本沒看完的書。泰德隨手翻了一下,銅環是那隻褐林鴞的銅環,書裡麵的內容則都有關黑魔法,看上去是用來修改記憶的。說實話,這方麵少年完全不在行,他匆匆瀏覽了幾頁,便選擇果斷放棄,轉而看向那些熟悉的信封。

沒有人數過那裡究竟有多少個信封,泰德也沒有。查看信件是件費心的事情,他隻知道自己坐在那裡,默默地重複著拆出的動作,重複了很多次,拆開,取出信紙,攤開,然後閱讀。手腕甚至因此隱隱作痛,但他停不下來,直到最後一封信從他指縫間掉落,少年才如獲至寶般睜大了雙眼,用鼻音發出了一陣幾不可聞的歎息。

他記得有一段文字是這麼說的:

兩個人之間維係關係的方法有很多種,隻是愛太難理解,愛你又是太過困難。比起愛,恨難免顯得過於隨意。所以我的理性讓我選擇了恨,讓我牢牢地抓住你,讓你眼睛中的火焰隻為了我而燃燒。我們曾經隻有彼此,但不幸的是,我仍然殘存感性,所以我又放開了我的手,在我迎接死亡之前。我把自由還給了你,包括你的新生。現在我的一切都屬於你了,拿走吧,無論愛還是恨,包括我的靈魂,都屬於你了,永不複還。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天看完信件的時候,黃昏早已過去。仆人體貼地上前點燈,並為泰德送來晚飯,泰德卻疲倦地靠著椅背,揉了揉太陽穴,還沒有從信中的故事裡完全抽出神來。信中的故事有點離奇,此刻,經過精心擺盤的食物擺放在他的手邊,可他完全沒有心思享用,隻是笑著吩咐仆人拿來鋼筆和稿紙,打算開始新的創作。

死於黎明。

最後,泰德依然沒有想起那個人究竟是誰,但他已經決定自己的下一篇創作就用這個標題,就用這個故事。而且他覺得自己的這次創作絕對能讓房東太太刮目相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