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他麵對著我,將我拉入他冰涼的懷裡,並且沉下聲音,這麼平靜地說道。
頃刻間,天鵝絨的麵料輕輕地貼近臉頰,柔軟得像是隨意采摘的一朵雲。男人身上的氣息瞬間浸透全身,宛如新雪初霽,於是還沒等我回過神來,緊接著,他的嗓音便徹底消失半空中,飄散成無形的風。與此同時,我眨了眨眼睛,隱約聞到了一股清新不膩的花香,而這股香氣幽幽地浮動著,猶如細密的浪花,卻不會故意沾上任何人的發絲或者眼睫。
牆上蠟燭的火苗因此搖曳了兩下,隨即熄滅,嫋嫋白煙流轉了片刻,就倏然湮滅於縹緲的黑暗之中。黑暗中,仍然耀眼的那抹銀白色彩可以是月色,可以是雪色,也可以是他靈魂中的那抹絕色,總之,我看不到周圍的一切,但我能感受到他抬起的手蓋住了我的雙眼,就像是鄭重地許下了一個諾言,好讓白晝的光從此不再屬於我的時間。
他顛倒了整個世界,隻為了擺正他眼中之人的身影。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我或許該問他,自己到底算不算他眼中倒映出的人,即便隻是其中之一。然而我沒有開口,隻是把他的體溫記在心底,然後等未來的某個好日子,將它取出來曬一曬,像是拒絕隆冬的夏至,一邊為之高興,一邊後悔著彼此接觸的那個刹那,寧願自己從來沒有見到過他。
直到鳥雀的鳴叫一晃而逝,覆蓋在眼睛上方的溫度也在顛簸之時,被清澈的流水聲追趕替代。
事實證明,他對我說了謊。這裡沒有想象中的珍饈佳肴,也沒有反射著金屬光澤的餐具,我睜開眼,看到的卻是明朗的天空,還有樹梢上流動著的純白的晴雲。正所謂夢的儘頭是幻滅,我驚訝地仰望頭頂的蔚藍,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所以失神了很久,才伸出手,任由金色的光線漏過我的指縫,迷離了整段自由漂泊的時光。
船身很窄,不知發生了什麼,我躺在編織著古老花紋的毯子上,毯子又躺在搖搖晃晃的小船上,垂下黃色的長穗。船頭放著被熄滅的蠟燭,兩側濕漉漉的水花則沿著波紋的方向,被破成一朵朵不規則的形狀,隻是偶爾有幾滴會飛濺到指尖,留下轉瞬即逝的痕跡。
我看到,岸邊漫無邊際的白色花海,層層疊疊,似乎近在眼前,又好像永遠也無法靠近,隻需要輕柔的一縷風,便能掀起起此彼伏的音律。花漫過了地平線,半遮一線新碧,我坐起身子,想要欣賞這片空靈而又美麗的風景,可是視線卻被拽回自己身邊,落到了船尾的銀發男人身上。隻見他不知何時換下了那套精致優雅的吸煙裝,披上黑色的衣袍,蒼白的肌膚在陽光下依然瞧不出正常人類的溫度,骨骼的走向則是海中的礁石,偷偷地埋藏著深海的秘密。
他光著腳踩在船尾的甲板上,撐著船篙,肩頭的頸飾不知道是用什麼金屬製作而成的,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廣袤的森林裡,有幾隻骨頭翅膀飛在枝頭。或許從更早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而這次的相遇也不過是蓄謀已久的行動。我開始分辨不清,到底是他無意間闖入了我的世界,還是我被他有意帶回了他的世界,但不管怎樣,我和他都沉默了,就像是做了荒唐事的小孩子,隻能以閉嘴的方式來應對接下來的任何變化。
如果這是一條漂往星空的船,即便最終四分五裂於死亡的深淵,我也願意。
我很想把這句話說給他聽,然而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有時候相對無言也是一種儘情的傾訴,他沒有告訴我,我們究竟要去往何處,我就把那張自帶花香的毯子拉上肩頭,換了個更加舒適的坐姿,隨後便坐在他的船上,一邊聽著流水潺潺,一邊老老實實地等待著目的地的到來。
當然,我全程都托著下巴,注視著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試圖從中打撈出幾粒熠熠生輝的沙金。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著他,恐怕也是最後一次,對此,他毫不避諱,依舊麵色平淡地駕駛著他的小船,旁若無人一般,任憑我用視線描過他的身軀,將記憶定格在這幅閒適且安逸的畫麵之中。
記得很久都沒有享受過這樣慵懶的時光,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單單是坐在那裡,就能度過所有難熬的歲月。
他給我提供了這樣安寧的相逢與相識,我也就懶得計較他先前騙我的那回事。至於騙我的原因——在和煦的陽光下,我學著他的樣子眯起眼睛,恍惚間,好像想起了岸邊白花的名字,同時想起了這條河的終點究竟是何方。
“再見,夏洛特小姐。”
於是在那一刻,我聽到他這麼說道。
而在那之後,我愣了愣,隨後衝他笑了起來,並且這麼輕快地回複道。
“再見,我親愛的阿亞納米大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