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這位晚輩選擇保持沉默,忍耐數十年的米洛克隨即敲了敲胡桃木的桌麵,叫來他的隨行秘書。而那位秘書很快就拿來一份文件,並交給了那位銀發的年輕人。
那是一份死亡鑒定報告。
準確來說,是兩日前溺水身亡的軍事大臣的死亡鑒定報告。
鑒定報告平平無奇,僅用白紙黑字客觀描述著死亡的原因與死亡的痕跡。或許對於普通人來說,這是一則值得飯後閒談的新聞,對於軍事大臣的家屬來說,這是一張由學徒撰寫的拙劣悼文,但對於身為前任軍事大臣的米洛克來說,這就是一封赤裸裸的挑釁信,詳細描述這隻雛鷹如何長成天空的霸主,並驕傲地宣告萬千生靈,說自己可以隨時撕開主人的日冕,稱霸整片蒼穹。
眼眸的紅色倒映在杯中,將透明的液體暈染成血色的晚霞。軍事大臣的死亡看上去就是一場意外,然而越是完美,米洛克便越能確定這是自己這位得意門生的傑作。可是苦於沒有實際證據,他隻能盯著對麵的那個人,見他麵色如常地翻完整篇報告,又麵色如常地抬起頭,將報告還給秘書,隨後重新進入先前那種油鹽不進的漠然狀態。
沒有人會承認自己是個謀殺犯。
不過必須承認,這種狡猾又聰明的做法危險又富有戲劇性的藝術氣息。就像是一段鬱鬱寡歡又癡迷追求的戀情,米洛克十分欣賞這樣的人才,正因如此,一想到自己必須親手毀掉這件舉世無雙的藝術品,就不由地心生惋惜,同時,從骨子裡滋生出一種強烈且令人痛不欲生的被背叛感。
杯中的酒水可以獲得安寧,心中的浪潮卻永遠無法得到平息。隨著唱片機播放的樂曲暫歇,米洛克眯起眼睛,眸色陡然暗沉了下來。隻見他拉開抽屜,從中取出一把黑色的手槍壓到桌上,金屬冰涼的質感瞬間與溫潤的木製家具形成強烈的反差,似乎下一秒就能擦出火星,燒起一片燎原的火海。那一刻,雖然不知道這把危險的武器是否可以產生威懾的效果,但是米洛克發覺對麵的年輕男人屏住了呼吸,壓下嘴角,表明他此刻正在思考接下來的棋局究竟該落下哪顆棋子。
很好。這般無謂的掙紮越多,心中那股不屑又渴望的恨氣才越能得到升華。
光影在眉宇之間來回變動,米洛克停頓了片刻,隨即站起身,背後的影子便立即從他身上抽離開來,拓印於地麵,將人的另一副麵孔藏進看不清的陰暗角落。腰間衣料堆積的褶皺慢慢舒展開來,作為長輩,這次他沒有拿起槍,反而重新端起那杯酒,不疾不徐地繞開書桌,走到年輕人的身邊,之後扶著他的肩膀,追憶似的,一樁樁地數出某個男孩在長大成人的二十年時間裡,做出的所有淘氣的事情。
這些事情無傷大雅,猶如秋樹地枯葉,落地無聲,但經曆過一整個秋天,就是滿山的重量。所以米洛克想要告訴他所寵溺的這個晚輩,自己待他如同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可以寬容大度地原諒他先前做出的所有錯事,但前提是他能主動承認自己的錯誤,做一個聽話的乖孩子。
這很難嗎?
摻雜著煙灰的白葡萄酒代替了月光,被悠悠地舉起,但僅僅懸留了片刻,便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澆到年輕人的頭上。頃刻間,晶瑩剔透的沿著發絲的走向,掛住一粒粒璀璨的水珠,剩餘的酒水便橫貫那張具有骨感的麵龐,描摹出淩厲的線條。與此同時,微醺的涼意滴進領口,年輕人不禁掀起眼簾,透過睫毛上的露望穿米洛克眼底越攪越亂的渾濁,然而還沒等他露出嘲諷的冷笑,半空中那隻空空如也的玻璃杯便解除約束,與一聲清脆的雷響一起,回歸至原始自由的狀態。
玻璃砸中他的顱骨,碎成無數片不規則的形狀。
紅色的便與酒共同蜿蜒出一道鐫刻進夜色的烙印。
那一刻,就像是壁畫上的天使吹響了末日的號角,一旁並未離去的秘書隨即趁著短暫的時機,擒住年輕的男人,將那根蒼白色的傲骨徹底折彎。而米洛克轉身拿起那把漆黑的手槍,當著對方的麵,意味深長地把子彈一顆顆地壓入彈倉,沉甸甸的重量便在他的手中轉了個彎,指向那個被迫跪倒在地上的自作聰明的男人。
之後他撬開男人的嘴,徑直將槍管捅進他的咽喉。
暴力與粗魯的動作和表麵的坐懷不亂相去甚遠。隨著槍管的攪弄,口涎牽扯著酒氣溢出唇角,米洛克俯視著身下那團銀白色的怒火,卻不禁嗤笑出聲。
“我非常支持你做出一些無謂的掙紮……”
“這樣你就會知道到頭來還是我對你最好。”
最後他發出了滿足的歎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