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開始不像其他那樣俗套,我不舍得用“在很久以前”這個修飾來為這個故事落筆,因為這一段瘋狂又糜爛的短暫旅途總是無時無刻滲透進我平淡庸俗的後半生之中。我像一隻緘默的蚌,將這一段記憶反複吞吐,直至將它打磨成珠圓玉潤的溫吞摸樣。也可能正因為如此,這段記憶於我來說,愈發曆久彌新。說一句很俗很矯情的話,我希望我死後的墓碑上,會記錄這段旅程,會刻上他的摸樣。
二十多年前,我這隻鄉下的小鳥,迫不及待地衝進了遼闊又陰翳的城市天空,在那裡我拚儘一切的生存,隻為在那裡紮根。我就像一段沒有休止符的音樂旋律,不斷律動著自己疲憊陰沉的軀殼。 終於我當上了一個小酒店的行政主管,我以為我就要摸到天空了,可是命運弄人,一切卻在一刹那間全盤皆輸。
由於我的疏忽管理,手底下的員工出了重大事故,一死一傷。
但我不認命,我四處求爺爺告奶奶,去求那些我曾經不屑一顧如今卻可以救我一命的老領導,紅票子如流水般流出我的褲兜,流進那些大腹便便者肥厚的褶皺之中。在觥籌交錯的酒桌上我擠出了令我無比厭惡的諂媚的笑,在一次次推杯換盞中我丟掉了曾經的我,在無數隻油膩的手觸碰之後我的靈魂已無法在這幅肮臟的軀體中棲息……
我兩手空空,傾家蕩產,可能是因為當時文青獨有的一種神經質,我總是懷著一股自命不凡的清矜孤傲,當這種感覺逝去,我覺得我便沒有了活下去的意義,於是我打算去死,但我卻不甘心就如此無知的死去,我決定去旅行。在走遍祖國的大好河山之後,找一方心之所安,以死祭獻。
現在想來,我真的好像泰坦尼克中的傑克,他一生中最幸運的事是贏得那張船票,而我一生中最絢爛的那段時光就從這次荒誕中二的選擇開始。
我生平最向往大海,所以第一站就去了海邊,去感受海子所撰“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去感受我的靈魂為之浮起的腥鹹的海風。然而人生總是那麼戲劇,上天似乎在懲罰我的罪惡,我的全部身家被小偷洗劫一空。我當時想,我的旅程可能要提前到達終點了。不過,我想,死在海邊也不錯,說不定以後的科學家還會撿到我的屍骨好好研究,那這應該是我這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了,可惜我看不到了。
我走進了海裡,微涼的海水親吻著我的腳背。
這時,我卻突然聽到了聲響。我向四周張望,看到了坐在海邊礁石上彈吉他的瘦削背影。乾澀的海風粗糲了他的聲線,他用那略帶沙啞的嗓音把樸樹的《那些花兒》唱給洶湧的大海聽。我暫時按捺下死的念頭,靜靜的聽完。
一曲罷了,我拍了拍手,發出了稀稀落落的掌聲。
他緩緩轉過頭,我似乎看清了他的臉,他飄逸發絲在海風中狂舞,半遮住他的麵部,我無法用我畢生所學的貧瘠詞彙去贅述他的樣貌。隻記得他很白,連嘴唇都泛著透明的白,我一直久久地盯著他的瞳眸。後來我才意識到我好像在這個時候就飛蛾撲火,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他,對,就是見色起意,一見鐘情。
他看到了我,背起吉他,撐著海邊的礁石,一步步向我走來。
你好,他說,好聽嗎
嗯,我點點頭,很獨特,我答道
他輕聲笑了,說,我叫申知一
我叫藍茝,我說,謝謝你,我聽了我這輩子最後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