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母一點都不高興。因為這樣子事情可就對小姑娘不利了。雖然，一開始就不利。小姑娘也沒想著要利於自己。

5.

“從今以後……”她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但是我一點兒都不後悔，以後也不會後悔，就算要我死我也不會後悔。”

她要求父母向老師同學如實相告她的事。警察不知道她出於什麼心理。

她說她隻是不想讓朋友們覺得她莫名其妙就消失。

完全不考慮名聲之類的問題。

從看到圍觀群眾的那一刻起，她就孤注一擲。

即使警察再三申明已經刪了相關人員拍的視頻和封口眾人，她也執意要向外界透露她乾過的事情。警方這邊是不會泄露未成年人罪犯的有關信息，但如果知情人知情家屬非要往外說警方也攔不住。

她父母其實是不想說的，畢竟是女兒名聲問題，可是拗不過她，她說：“我都要死了你們都聽我的。”

“胡說八道!怎麼會!”她母親終日以淚洗麵。請了律師在爭取，爭取很多事情，很多她完全不懂但是努力一條條看下去的東西。律師安慰她說因為很多可以爭取的因素不會死刑的，可是母親還是怕啊，見女兒一麵連“死”字都不敢說。

她父親在危急關頭躲過了歹人的致命一刀，卻沒躲過女兒殺人的消息。十幾年的醫生，救了不知道多少人，因為這兩件事辭職了，再也不當這醫生。

他說：“醫生狗都不當。”

他說這句話是他女兒天天掛在嘴邊的。

6.

警察走訪了學校。

老師們說姑娘成績很不錯，甚至拿過一次段三一次段五，基本維持在前二十。人也活潑開朗，跟誰都聊得來。

朋友們說姑娘愛笑話多，腦子聰明，人比較跳脫，有一些古靈精怪的舉動。但生氣的時候脾氣比較暴躁，不經過大腦地使用暴力，曾經用保溫杯敲過一個很好的朋友的肩膀，因為朋友不經她同意跟彆人說她的隱私。兩個人互相生氣了幾天，姑娘先去道歉，朋友也原諒她了，又和好了。

也許命運從那時就埋下伏筆。

也許這種性格注定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不過姑娘說她後悔敲青了那個朋友的肩膀。

其實生氣的話罵罵朋友就夠了，隻是當時水壺就在右手上，另一隻手不知道在乾嘛，用水壺橫著去擋朋友的嘴朋友又推開水壺，周圍還有彆人，她口頭阻止了幾遍，朋友卻還在說，腦子一熱就……事後想想挺對不起朋友的，自己也很愧疚，一直道歉到朋友說再道歉就生氣了，無償幫忙打水直到朋友肩膀傷好。

不過即使腦子一熱時她也沒想過要殺朋友，否則敲的就會是朋友的腦袋了。

但是她說她從不後悔殺了那個醫鬨的人。

還有朋友說，她們曾聊過未來乾什麼，姑娘說她堅決不當醫生護士，她爸媽就是醫護人員，又累、屁事又多、錢還少，時不時被叫去加班，周末都得去醫院轉幾個小時不然不放心，什麼白衣天使，狗都不當。當然可能隻是她爸媽這樣，可能隻是她爸媽選的專業累人，但她也已經受夠了擔心夠了生氣夠了。生氣莫名其妙因為父母加班而泡湯的周末出遊計劃，擔心一篇篇醫鬨傷人、勞累猝死、被病人傳染什麼病的新聞報道。

她雖然自豪地跟彆人說家長是醫護人員，卻相當嫌棄這個職業。

也難怪她嫌棄。

7.

一個自稱記者的青年，沒帶任何大的小的隱藏的攝像機，沒帶紙沒帶筆，沒帶錄音設備，就帶了耳朵和嘴，在寫好各種保密保證書後，進行非真正意義上的采訪。

當初問姑娘接不接受采訪的時候，她很乾脆利落地同意了。

真見到空手來的記者時，她眉宇間滿是若有所思。

“還有什麼嗎？”

“嗯……我好愛好愛他們啊。”

“我知道他們也好愛好愛我……”

“這個世界對我很好，可是這個世界對我也不好……”

“其實我本來還有很多計劃呢……校門口新開的那家本來想帶爸媽去吃的，當然是我請客他們買單。報道的時候班主任叫我們買打孔器和考卷夾，不然卷子會到處飄。幾個月沒回老家了。《水滸傳》還沒看完。電影放假的時候比較貴本來打算開學了周末去看。生物地理剛剛買了課外練習，雖然七年級的那幾本還是一片空白。報道前幾天我□□空間瘋狂發不想開學不想回去——沒有想到是真的不能回去了。”

“還有就是……”她突然換了一種語氣，稍微有些傷感的鼻音還在，戴著手銬的雙手緊緊握拳，甚至有點顫抖，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蹦出來的話，帶著馬裡亞納海溝般深的恨意，

“醫鬨的，我見一個殺一個!我見兩個殺兩個……最好不要放我出去，最好不要放我出去……我也不知道出去以後我會乾什麼，我又該乾什麼……”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