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趙檀就這樣被迫身負重任。每天下午到點就抱著書來到楊小虎家。
趙檀耐心的指著下一句:“黑發不知勤學早。”
楊小虎認真的跟著讀:“黑發不知勤…勤洗澡。”
趙檀沉默了,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背錯了,也許是她沉默太久,楊小虎抬頭問:“表姑奶,我說錯了嗎?我是不是很笨?”
看著讓小虎單純的眼神,趙檀壓力山大。
又是一天。
今天趙檀比以往更早回去,因為天陰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雨了,而且虎子也有點不在狀態,等黃萍兒回了家,她就離開了。
趙楊兩家隔得不算遠,卻也不算近。途中會經過一個水塘,兩個房間大,周邊有一個成年人高的小坡,長著矮草,稍有不慎就容易滑下去。此時已是春末了,水潭裡開著一兩支早綻的荷花,飽滿而羞怯。
趙檀走在河塘邊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她一回頭看見,楊小虎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出來,衣服有些淩亂。
他停在一棵矮樹旁,向身後做了一個鬼臉,神情得意。
趙檀並沒有冒昧的出聲,因為她直覺很不對勁。
果然,楊小虎跟沒有看到她似的,原地坐下來,開始手賤,有一下沒一下的揪著那株野葡萄的樹葉,直到天空響過一陣悶雷,快下雨了。
楊小虎收回手朝這邊看來,忽然目光頓住。
趙檀呼吸靜了一瞬,聽見楊小虎嘟囔著說,:“…就知道抽我,母老虎,哼,草莓都掉了,這朵荷花好漂亮啊,念湘姑姑說,女孩子都喜歡花,過生日收到花會很開心…”
說罷,他起了身,走向荷塘。
天色沉悶又壓抑,層層疊疊的雲似乎蓄滿了雨水,有些不堪重負,緩慢的移動著。
楊小虎貼著那矮坡滑下去,鞋子被他丟在岸邊,水迅速淹沒了他的腳背,楊小虎渾不在意。
他深一腳淺一腳,緩慢卻堅定的朝河潭中央走去,他想摘下那朵最大最漂亮的荷花,送給總是打他罵他,卻很愛他的黃萍兒做生日禮物。
很快,潭中的水淹沒過他的大腿,繼而是胸口,直到隻剩下一個腦袋尖。
他摘到了,漂亮的花朵顫了一下,被一隻手托起。
楊小虎從水中冒頭,開心的舉著荷花往岸邊遊,鄉下的孩子水性都很好,楊小虎很快近了岸。
趙檀見他冒出了大半個身體,才微微鬆了一口氣。但與此同時,她心裡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漸漸升起。
正在楊小虎一腳踏上岸時,他忽的一晃,像是被什麼東西抓住了腳腕,他臉色慘白,渾身上下滴著水,抬腳想把那東西踹開。但力量懸殊,楊小虎重心不穩往前一撲,重重的跌在了泥地裡。
村裡的老人曾講過一個故事:大約50年前,一個可憐的女人被她的丈夫和情人聯手推進這口池塘,她的腳被水草纏住,根本爬不上岸。她在水裡撲騰著、哀求著,她求他們救救她,她可以什麼都不要,她的丈夫的確朝她伸出了手,卻是去摘岸邊的荷花,以此來討那個情人歡心。於是女人眼睜睜看著那對姘頭甜蜜擁吻,而自己卻帶著怨恨和不甘沉入了水底。
女人的怨氣積在荷塘上久久不散,滋養出一池塘漂亮妖豔的荷花,吸引著愛花的人下水采摘,在他們滿心歡喜,要獻給心愛的人時,將他拖下深處溺死。就像當初想要溺死那對姘頭一樣。
老人語重心長的告誡:千萬不要試圖欺騙,傷害一個女人。
小孩子們恐懼的點點頭,雖然不太懂,但足夠讓他們害怕。唯有頑皮的楊小虎,左動動右動動,老人說了什麼,他壓根沒有仔細聽,他覺得這就是個老騙子,耍小孩子開心,還不如去騎竹馬打仗好玩。
他心神一動,想要離開,卻被老人一把拽住胳膊,他樹皮一樣醜陋的五指緊緊扣住他的手臂,老人渾濁的眼睛迸發出驚人的亮光,話語沉重的落在他的耳朵:記住,千萬千萬不要靠近荷塘,不要去摘荷花!
楊小虎胡亂的點點頭,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他一心想著去砍根竹子,做竹馬玩。老人的話,頃刻便忘了。
楊小虎一點一點被拖進池塘,他大聲呼救,可每一句喊聲都被陣陣雷鳴蓋過。
池塘像一張巨口,一點一點將他吞沒,連同最後一根發絲都被黑沉沉的湖水埋葬。
半人高的小男孩就這樣被永遠的留在了水底,明明他剛才還活蹦亂跳的想要摘到荷花送給媽媽。
趙檀腿軟般蹲下來,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消失在她眼前,而自己卻什麼也辦不到。
她感到有些冷,天空開始落雨,一滴,兩滴,雨越來越大。
趙檀渾身都被淋濕,她此刻無比想念殷朝。
殷朝呢?他在哪?
雨落進池塘,楊小虎從水裡爬出來,“呸呸”吐出兩口汙泥,手裡還緊緊攥著那枝荷花,隻不過現在它隻剩下一根杆子了。
趙檀聽見聲音抬頭,然後看見了完好無損的楊小虎,猛的瞪大了眼,靈光自腦中一閃而過。
難怪…難怪當時看到趙岱把楊小虎領回來,她總覺得不對勁。
原來他死了。
趙檀看見楊小虎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爬上岸,撿起鞋子穿好,一把丟了禿成杆子的荷花,又抬頭看了看天,有些懊惱的往家跑。
趙檀想:從楊小虎落水的那一刻起,他就死了,隻是他自己沒有意識到自己死了,心裡還想著在家等他的黃萍兒,一心隻想著回家。
回晚了,媽媽是要罵的……
楊小虎拚命的往家趕,直到身影消失在了深處。
趙檀遲疑一下,加快腳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