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陸府一家人提前用了晚膳,好讓陸棠按時回宮。
雖說能回府省親已是意外之喜,呆夠了足足一日對宮中嬪妃來說也算很久,但真到了離彆的時候,一家人又是一番依依不舍。
全家擁著陸棠送到門口,母親背過身去抹淚,哥哥扶著她上了馬車還不舍得撒手,念叨著再見不知猴年馬月。父親怕她見了這離彆場麵難過,貼心地拉開哥哥,親手為她放下了馬車前的簾子。
她聽見爸爸的聲音說:“安心回去吧。隻要娘娘保重自身,陸府上下自然安好。”
陸棠聽了鼻子一酸,兩滴眼淚不受控製地滑落下來,明明隻是夢境,她卻愈發覺得眼前的三人就是她的親人,她能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們的關切和愛護,又怎能不動容。
互相隔著簾子關照幾句,她終是在“臣等恭送皇後娘娘”的山呼聲中起駕回宮了。
這一天車馬勞頓,一刻不停地說話敘舊,又經離愁彆緒傷感落淚,陸棠已是疲乏不已,在馬車的微微顛簸中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淺眠。
“護駕——”待她驚醒時,馬車外頭已是一片喊叫拚殺之聲,原陪在車內的珍珠亦不見蹤影。
陸棠慌忙撩開車簾看外頭情境,隻見儀仗隊眾人都守在馬車周圍與人打殺成一團,而麵前的敵人們卻是她身邊守衛的兩倍之數,他們都穿著黑衣,與黑夜融為一體,隻有手中的刀劍閃著銳利逼人的銀光。
她剛往前探出一點身子,便被一支流箭逼退回來,那支箭就射在她腳邊一寸的位置,隻要她再往外探一點,恐怕已命喪黃泉。
遇上刺客了。
陸棠無論是在和平的現代還是作為皇後的夢境中,都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麵,一時嚇得冷汗淋漓。
珍珠一身狼狽、手持匕首地掀開了簾子,身上沾了一大片血跡,不知是她的還是旁人的。
還不及陸棠詢問,珍珠急忙拉著她向外走,道:“刺客人數眾多,還請娘娘上馬離開此地。奴婢必帶護衛拖住他們,娘娘隻管騎馬向前跑!”
果然車門口已由珍珠牽來了一匹棕黃色的高頭大馬,馬正被周圍拚殺的聲響驚擾而不安地來回踱步,卻因訓練有素,並未跑開。
陸棠腦子尚是一團亂麻,就被推到了馬上,珍珠用匕首在馬的屁股狠狠一劃,那馬便驚叫一聲,瘋了般向前跑去。
馬一路撞開眼前的人,護衛們也默契地用肉身擋住自己眼前的刺客,逼得他們向兩邊退開,給陸棠讓出路來。
“呲”,仿佛是什麼布帛被撕裂的聲音,一股灼熱的液體噴在了陸棠的脖子上,她無意識地側頭去看——那是一個掩護她離開的侍衛被麵前的人割喉的聲音。
而噴在她身上的,正是他的血。那侍衛應聲倒下,右側的另一個小個子侍衛立馬移到他的位置,繼續攔住那難纏的刺客。
有人死了。為她死的。
那黏膩的,帶著溫熱的血液還掛在陸棠的脖子上。她無比真實地感受到,這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有血有肉的人,死在了她的麵前。脖子上的觸感令她無法安慰自己這隻是個夢。
這像是真的。陸棠糊成漿糊的腦子裡冒出了這個荒謬的念頭。
她沒有騎過馬,但也許皇後陸棠曾經學過一些。她無師自通地緊抓著韁繩,像抓著救命稻草,伏低在馬背上,臉上嬌嫩的皮膚被凜冽的寒風刮過,留下刺痛,脖子上的血也被吹得有些凝結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多遠,但她已經完全無法控製自己身下發狂的馬,隻能一路向前。
突然她聽見寂靜的身後傳來急急的馬蹄聲,她揪緊了神經,一回頭竟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從他的馬背上一躍而起,向她撲來。
“啊!”陸棠尖叫著被那人撲下了瘋馬,摔落在一片枯草坡上,與那人滾作一團,重重地順著坡翻滾而下,滾了幾圈,撞到了一顆老槐樹上才停下。
“嗯!”沒撞到陸棠,她被那人抱在懷裡,倒是那人被撞得悶哼一聲。
陸棠抓住機會掙脫男人長而有力的雙臂,拔下頭上的金簪就要向那人的脖頸刺去。
“娘娘!”那人的聲音頗為耳熟。
她抬頭對上了一雙極為熟悉的眼睛。
“傅之?”
傅無問意外了下皇後對他的稱呼,便道:“臣救駕來遲,娘娘可還安好?”
“你、你怎麼在這兒?”陸棠終於放下簪子,喘著粗氣從地上爬起來。
隨後見傅之也用手撐著支起身子,動作顯得有些吃力,估計是一路翻滾撞擊下傷得不輕。
“臣方從餛飩攤中出來,即見娘娘騎著馬飛馳而過,馬似發了狂,便追上了。一路行至此處,抄了近道方才追上。”
“哦……”陸棠點點頭,深覺已然死裡逃生得了救,鬆了口氣,便扯起閒篇問:“餛飩攤?傅大人中午壽宴沒吃飽啊……怎麼不回府吃點好的?”
傅無問一時語塞,發覺這位娘娘的思路著實獨特,但仍恭敬答道:“臣府中沒有家人,三餐便都在外隨意解決。”
陸棠還想接著問,堂堂禦史中丞,府中沒有廚娘嗎?
不過看看他兩袖清風的模樣,估摸著府裡當真沒幾個下人。一身毫無裝飾的樸素青布棉衣,一根檀木簪把烏發束得一絲不苟,與中午的官服加身不同,完全看不出是個當官的,還是聖上眼前的紅人,活脫脫能配得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誇讚美人之語了。
恰陸棠打量他時,傅無問也看了看陸棠有無不妥,在目光滑過她纖長雪白的頸部時停了停,伸手從襟懷中摸出一塊白色的帕子,解了腰間水壺,倒了些水沾濕了帕子,再遞給陸棠。
陸棠很自然地接過,在脖子上用力擦拭起來,絲毫不奇怪他不僅在黑暗中看出了這片血跡,還看出了血已有些凝結,想到乾帕子擦不乾淨。
因為她認識的傅之從來都是個細心又仔細的人。
“你倒不擔心這是本宮流的血。”陸棠想起了珍珠送她離開時身上的血跡,她就分不清那是不是珍珠受了傷,也不知她如今怎樣。
傅無問側過身去,轉開眼不看她清理自己的動作,答道:“回皇後娘娘,臣說句大不敬的話,這位置流了這麼多血的人,怕是不能無恙站在這兒了。娘娘身邊無人跟隨,形容狼狽,臣猜想是遇見了刺客,濺上了血。”
陸棠聞言撇撇嘴,沒好意思把弄臟的帕子還給他,便胡亂塞進了袖子裡。
“本宮擦好了。”陸棠環顧四周,“這荒郊野外,馬也都跑了,要如何回去?”
“稟娘娘,走回去。”傅無問耐心地答著陸棠的廢話。
“天曉得剛剛騎馬跑了多久,這樣遠的路,本宮如何走得回去?!”這也是實話,陸棠的身體本就是身嬌體貴,一天的折騰加之逃命的驚險,她的大腿內側大約已在馬上磨破了,火辣辣的疼,此刻精疲力竭,實在沒有力氣了。
“隻需找到巡夜禁衛即可,委屈娘娘堅持一下。”傅無問彎腰撿起一根長長的樹枝,自己捏著一頭,把另一頭伸向陸棠。
兩人便隔著樹枝牽在一塊兒,一前一後地往來時的路走去。
隻是沒走多久,陸棠就堅持不住了,癱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起不來身了。
傅無問亦不催促,隻是沉默地等她歇息。
誰知她柳眉一挑,開口便嬌氣地命令道:“走不動了,本宮要你背我。”
“不可。”傅無問被嚇退了兩步,“男女授受不親。”
陸棠對著彆人也不會這樣得寸進尺,隻是傅之並不是彆人,憑他們的關係,不論是學生時代的戀愛關係或是現在的情人關係,她總能在他這兒有恃無恐些。
沒想到他這時會拒絕自己。還授受不親?那他在現實中怎麼對她……咳……這樣那樣的,還說什麼授受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