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割斷行人的路。
這幾日,沅芷和未眠一直窩在小屋內。
哪怕外麵風雪飄零,未眠也總是能帶回來些炭火和食物。
溫暖和飽腹是沅芷很久都沒有體會到的感覺。她不免有些貪戀這種如鏡花水月般的暖意,但心裡又生出無限懼意。
沸騰聲敲擊著茶蓋,升起的白煙籠在沅芷的眼前,叫她看不清窗欞外的細雪。
窗欞忽而被打開一角,一隻白淨的手按於其上,利落的跳了進來。
風雪裹挾著他身上的寒意也不管不顧的灌了進來。
少年站於窗前,他的眉眼不笑時總是帶了些冷淡,他確實也很少笑,總是勾下唇,嘲意凝在他的眉眼上。
他沒關窗,細碎的雪落於窗邊,飄在他的肩上。
“小乞丐,你窩在屋內跟個蘑菇似的。”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帶了些調笑,慢悠悠的走到沅芷麵前,忽而俯身看她,溫熱的氣息打在沅芷的耳畔。
她的指節倏然蜷縮在一起,悄然的後退一步,聽見他散漫的說著:
“讓我看看,你窩出毛沒有?”
濃白的魚湯在茶盅內徹底沸騰起來。
沅芷的傷已經養得好了大半,她墊著破布將茶盅端了下來,分為兩碗。
風雪落在茶盅旁,化成灘水液。
沅芷趕忙將桌子往旁邊移了移,心下的緊張消散了大半,她正經的搖了搖頭:
“我是人,不會出毛。”
這七個字從她的唇邊脫口而出,帶著認真和固執。
未眠不免被她逗笑,剛想說話,就看見沅芷扭頭看他,眸間透過亮光:
“恩人,我熬了魚湯。”
凜風刮得人耳朵直響,未眠轉身抬手將窗欞關上,扭頭看她時卻恰好的撞進她的眼眸深處。
他的瞳孔倒映出她那張麵容。
不淺不淡的眉,因為消瘦而顯得過大的眼睛,唇色帶了些病態的蒼白。
她的眉目裡因求生有了功利。
而現今生活多了些平穩,那些功利幾乎掩於眉眼間,轉瞬消失不見。
未眠見過許多美人,她目前的樣子稱不上美人,卻讓他的心臟悄然的緊縮在一起,伴隨著窗欞外的風聲,輕輕的叩響起來。
未眠無措的移開視線。
濃白的魚湯,熬得幾乎快碎爛的魚肉。
嫋嫋的白煙將兩人分隔開來。
“小、乞、丐。”
元芷下意識的“嗯”了聲,仰麵看他。
她的眼睛顯得更大了。
看起來有些可憐。
未眠下意識的摸了摸耳朵,幾乎是瞬間的移開視線。
沅芷定定的看著他,茫然無措的聽清緊促又輕緩的心跳聲。
少年的眉目乾淨又純粹,眉眼帶了些愕然,身姿挺拔的站於窗欞前。
少年的身後是大片空茫的雪野,軟劍纏於他的腰間勾勒出他勁瘦的腰線,他的聲線淺薄,含著散漫的笑意:
“我要去遊曆天下。”
他輕輕道:
“你要跟我走嗎?”
沅芷倏然想起那個春日。
小少年高坐在枝椏上,嗓音含著欣喜,輕聲問她:
“沅芷,我能養活我們兩個的。”
“沅芷,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啊。”
心臟延遲了六年的光陰,輕聲又無措的跳動起來。
未眠的指節無意識的收縮起來。
他偷偷的想,
他隻是想要個伴兒,僅此而已。
沅芷的手指蜷縮在一起,她對上那雙含著光亮的眸子,卻又快速的垂下眼簾:“我們?”
她的指節發緊,仰麵看他,嗓音悶悶的:“我會連累你的。”
未眠俯身看她,似乎是不耐的“嘖”了聲。
清冽的雪鬆氣息隨著他的靠近,灑在沅芷的麵上,他的嗓音低懶,似是提不起興趣:
“你想出去嗎?”
沅芷看向未眠,她害怕連累了未眠,嗓音很低,下意識的垂下腦袋:“可能…可能會有人來…抓我的。”
未眠微俯身,他輕捏起沅芷的下巴,嗓音散漫,尾音卻輕輕的,撓進沅芷的心間:“抬頭看人,彆總低頭。”
沅芷的長睫慌張的低了瞬,無措的撞上他的眼瞳,未眠勾唇笑了下,眉目帶著張揚,嗓音肆無忌憚:
“也會有人來抓我的。”
溫熱的氣息吹拂在沅芷的麵頰上,他的嗓音含著笑意卻輕輕的,瞳孔清亮的問她:“怕不怕?小可憐。”
他的身後,
窗欞倏地被風雪吹開,風雪沿著窗簷傾斜而下,被他牢牢的擋住,偶有風帶過沅芷的發,她極輕極快的眨了眨眼。
沅芷避開未眠的指節。
她小跑過去,將窗欞關住,回頭仰麵看他,視線掠過他受過傷得手臂,又重複了一遍:“我會連累你的。”
風雪被她緊緊關在窗外,她站在窗欞旁,仰麵固執的看著他。
未眠看著她關窗的動作,明明他的內功深厚,對涼感並不在意。
此時,後背的涼意卻緩緩的蔓延到他的心間,輕輕的顫了下。
未眠下意識的提步到沅芷身邊,仍是微俯身直視著她,眉目含著笑,嗓音低懶,似是帶著輕輕的蠱惑:
“你就告訴我,你想不想出去?”
出去。
沅芷撞在他清亮的瞳孔中,心間下意識的發顫,不受控製的點了點頭。
風雪拍打在窗欞上,嘈雜又寂靜的空間內,雪鬆氣息凝在她的衣角,她聽見自己說:
“想。”
他長得實在太過於雋秀,一筆一劃似是精心雕刻出來的,掀開眼簾看人的時候,總是給旁人一種深情又非你不可的專注感。
沅芷看向他瞳孔中的自己,不可避免的一點、又一點的紅了麵頰。
她的長睫慌亂的下垂,遮住眸光,聽見他輕聲笑了起來,笑意疏朗又低懶:“想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