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麵看著神色毫無波動的未眠,眸中的光一點點的黯淡下去,指節發緊,忽而轉身離開。
喻之聽見身後的護衛小心問他:“喻之公子,這該怎麼辦?”
喻之閉上了雙眼:“軍師請世子回去,並沒有說讓世子救下的女郎也跟著回去。”
這事兒,兩個主子都在這兒,兩人都沒有吭聲。是以,護衛閉唇不言,默默的站在身後。
秋老先生神色複雜的看向院內這一幕。
他雖知,這位公子必定出生不俗,但確然沒想到是晏清王爺的嫡子。
秋老先生當年拿著玉佩,讓五大世家為他尋一住處時,就決心與皇室徹底斷了聯係,卻沒想到兜兜轉轉,又扯上了關係。
他不免想起了晏清王爺的那個王妃。
晏清王爺的王妃是個商戶之女,名曰程於。那女郎可是潑辣性子,本身被她父親許給同歲的青梅竹馬,後被她發現,自己的夫君有了外室。
成化十年,女郎並沒有太多的束縛,程於自請下堂,後又嫁於晏清王爺為妃。
據說,自從晏清王爺征戰北蠻後,程於便自請去明光寺禮佛。
現今看這形勢,明光寺裡的人究竟是不是“程於”,還不好說。
秋老先生忽而想起程於的性子,歎了口氣,看向沅芷:“走吧,徒兒。”
沅芷望向秋老先生,她輕聲道:“對不起,師傅。”
玄黑和緋紅交纏在一起,衣角蹁躚,越過滿院雪白,落步於未眠身邊。
兜帽在她的跑動中,砸落在她的肩上。
烏發上的銀簪紅蝶似是活了過來一樣,垂落在她的發上,在純白的雪景映襯下,熠熠生輝。
沅芷不太熟練的鑽進未眠的懷中,眸光亮晶晶的,麵上添了幾分紅:
“未眠,我想跟著你。”
未眠下意識的抬手將她的兜帽戴上,剛想說話,視線一頓,又迅速的將沅芷拉在自己的身後。
“剛好,誰都不用走了。”
“省得誤會,還是把話說清楚的好。”
身後的侍女撐著油紙傘跟在程於的身後,程於勾唇笑了聲,看向秋老先生:“不知先生在此,倒是我失敬了。”
程於的視線掃過未眠的麵容,嗤笑了聲:“倒是長本事了,我給你說過多少次了。不管你在成婚前還是成婚後,都不允許你納妾。”
沅芷是知道妾的含義的,突聞此話,抓著未眠衣袍的手也不免鬆了鬆。
未眠卻緊緊拉住她的手,望向程於。
他脫口而出:“我要娶她。”
“母妃,我不是來尋求您的意見的,隻是來告知您的。”
程於的眸光看向自己的兒子。
李巍出生的時候。
她或許也期盼過,但一想到李巍有可能是前夫的孩子,她就恨不得沒生過這個兒子。
雪霧茫茫,程於的眸光一寸寸變冷:“你要娶她?你忘記自己與絮兒的婚約了嗎?”
未眠勾唇笑了下,眉眼全是諷刺:“母妃,您大抵是不關心我的情緒的,但您總會關心元絮女郎的情緒吧。”
“元絮女郎早就來信,她不願嫁於我。您非要我娶她,就不怕她與您離心嗎?”
程於冷淡的看向他:“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就問一句,你說你要娶她?你手中的銀兩難道不都是你父王塞給你的嗎?你拿著你父王的銀兩娶她?”
她的聲音變得輕了些:“李巍,我是你的母妃。你要相信我的判斷。你目前的喜歡隻是微不足道的好感而已。你的人生還有很長,不要拘泥於簡單的兒女情長。”
又是喜歡。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
初見時,她陪著他坐在山道裡,坐了一夜。再見時,她從狼群裡逃生,抬眸看他時的狠厲和堅決,後來,投喂她食物和給她熬藥時,她眸中的警覺。
再到後來,她總是睜著雙柔軟的眼眸望向他。
原來他,是喜歡她的啊。
未眠向來不喜歡多管閒事,卻救下了她。
原來他,一開始就想要從她哪裡得到喜歡的啊。
原來,夜裡的那些輾轉不安,那些被觸碰的臉紅心跳,那些無意識的視線追隨,都是喜歡啊。
程於的話音落地,卻看見未眠的視線逐漸清明,他的眸光很平淡,並不是像跟她賭氣,反而帶了點釋然和明確。
“母妃。您忘了嗎?早在您懷疑我不是父王的兒子之後,您將我托付給與奪樓的樓主。”
“那些年,情報和殺人,我都做過。銀兩挺多的,夠我和她用一輩子了。”
“隨渝之戰,我並不怪您。”
“其實早在隨渝之戰,我就被遺忘過在戰場上,您自有自己的考量,我並不怨您。”
他的話既沒有怨也沒有恨,隻是很平淡的說出這句話,卻讓程於的麵色瞬間蒼白起來。
白雪茫茫,一片荒涼。
數百人影看著他。
未眠緩緩的跪在原地,嗓音也發輕:“母妃,我這輩子並沒有求過您什麼。”
“儘管您覺得我的出生,是對您光輝人生的侮辱。”
“但望您看在,我十幾年的人生中,從來都沒有違抗您的份上。”
他的額頭觸在雪地中,嗓音發輕,語氣卻堅定:
“請您成全我吧。”
“我這輩子也不會像您之前的夫婿一樣三心二意。我隻會喜歡一人,也隻會娶一人為妻。”
大雪落在他緋紅的衣袍上,喻之不忍的彆開麵,眸光依稀留有水光。
程於早年的時候,也曾對未眠極好。後來似是一夜之間,程於忽而態度大變。
喻之現今才知,原來程於一直在懷疑未眠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
多麼可笑又多麼可悲。
凜風吹掉沅芷的兜帽,她看著一步之遙的未眠,也一言不發的跪在原地。
她的指節蜷縮了下,握住未眠的指節。
沅芷並不是在向程於乞求,隻是想陪著未眠,僅此而已。
程於望著這對少年少女。
少年被少女的指節牽住,身體似是僵硬了瞬,似乎又解開自己的大氅,放在少女的膝下。
油紙傘始終撐在少女的頭頂上,偶有雪落下,她的周身卻始終不染塵埃。
未眠動了動唇,似是向她勾出個笑,眉眼乾淨又純粹,聲音放得很輕:“小蘑菇,你也喜歡我啊?”
他的眉眼透著得意。
風雪大,未眠也沒想著沅芷會回答。
他將她的手握在手心,不知從那兒拿出顆山楂糖塞到她的唇邊。
“喜歡山楂糖嗎?”
甜味溢進她的身體。
風雪中,他聽見她輕輕的說:
“喜歡山楂糖,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