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風本來就大,打在元芷的麵上,白紗輕而易舉的被吹落,飄到公子哥的肩上。
公子哥醉著一雙眼望了過來,元芷趕忙垂下眸子。
公子哥兩指捏住白紗的一角,他望向那截白皙脖頸上的細小紅痣。
錯綜複雜的畫麵在他的腦海炸開,連帶著體內的血液都沸騰起來,胸廓內的心臟似是延遲了許久才緩緩鼓動起來。
最後停留在一張麵無表情的臉上。
那應當是張女郎的麵容,但他始終看不清。
像是隔了層紗,模糊又陌生。
公子哥頓了片刻。
“世子?”
他才回過神,將麵紗遞給元芷,聲音含著醉意:“姑娘,你的麵紗掉了。”
元芷未抬頭,俯身行禮道:“謝過公子。”
“對了,西望公子剛才給奴才說了,今兒請您去怡紅院。”
公子哥沒回答,晃著身子往賭場走去。
“世子爺,算是奴才求您了。明兒您還要去書院呢,今兒真的不能去了啊。”
等公子哥走遠,元芷才抬起頭,她的視線掠過公子哥的背影,卻怯懦得垂下眸子。
她手裡雖有李巍現今的畫像,但見到真人,確實有些衝擊。
吃喝嫖賭,樣樣都精。
看上去是真的。
深夜,月光輕輕的籠在府邸上方,到處都是一派肅殺的氣氛。
元芷看著已然熟睡的青魚,她摩挲了下指節,扶著胸口,咳嗽了起來。
她的咳嗽聲很大,但外室的青魚仍然雷打不動的睡著。
元芷收起咳嗽聲,她步履輕快的從內室掠過,借著暗夜的掩飾,趁機從尚書府內離開。
紺蝶穿著夜行衣,她蹲坐在牆頭,看見元芷出來,趕忙上前迎住,聲音壓低:“那玉佩就真的這麼重要?”
元芷搖了搖頭:“不重要。暗影衛如今隻認我不認玉佩,我就是想要一個說法。”
紺蝶輕皺起了眉頭:“你今日不是見到他了嗎?”
元芷又搖了搖頭,她嗓音很輕:“是他但又不是他。”
她努力尋找著措辭,眸間帶著自己都不清楚的茫然:“他好像…不記得我了。”
紺蝶看著她的眉眼,她的眉眼現今平靜,少了以前那種,一提到這個名字,就落淚的難過。
她和元芷相遇時,是一碗水的緣分。
她父母雙亡,自幼寄養在舅舅家,後來,舅舅家道中落,將她扔下。
她在街巷上混跡了許久,跟乞丐搶食。
正值她欲昏迷時,看見了位女郎,求生的欲望讓她下意識的抓住那女郎的衣角。
那女郎急急掙脫開來,紺蝶以為,此生大致就要死在巷子裡了,視野模糊時,那女郎又急急的走過來,喂給她一碗水。
那時南朝戰敗,消息傳到京城時,聖上割地賠款,稅收越發嚴重,平民百姓有的幾乎連飯都吃不上。
那女郎一路走,一路救人。
那時城中瘟疫,旁人恨不得立馬立刻此地,她反而逆行,非要過來看看。
她開義診堂又設孤幼堂,偶爾也會扮男裝給孩子或上書院講道。
她的眉眼總是堅定又平靜,直到有一次,紺蝶醉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秋老先生問她:
“阿芷,你覺得現今你的生活比跟在未眠的身邊,還有價值嗎?”
那時樹葉簌簌作響,她聽見那位女郎半響才開口:“這一路上,我見了許多。皇帝昏庸,百姓受苦。多少有才之士都無以施展自己的抱負。女郎被囚禁在四方小院,隻能依附父親和丈夫。”
她的聲音堅定又清晰:“這悲劇不是我一人的悲劇,是整個南朝女郎的悲劇。我想,改變這個悲劇。”
枝椏簌簌作響,又是過了半響,紺蝶聽到那位女郎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不如之前的堅定,帶了些空落落的茫然:
“師傅,但我總是想到他。”
紺蝶恍惚之間,看到那位始終平淡無波的女郎落淚,她的眼淚大滴大滴的順著麵頰往下砸在石桌上,她茫然又無力道:
“我總想到他。”
她難過道:“師傅,我是不是很沒用?”
秋老先生似乎抬手拍了拍女郎的頭,嗓音溫和,含著笑意:“你很厲害,阿芷。想著也是件好事。說明這世上,你有人念,也有人念你。”
紺蝶看著她始終平靜的眉目。
她們來上京,屬實是個意外。
隻不過是順路去了橫塘一趟,反而剛好遇見元芷以前的家人。
禮部尚書府的嬤嬤通過元芷脖頸間的紅痣、腰間的花朵胎記和沅峰藏在書房內的玉笛,認出了元芷是被抱錯的真千金。
元芷本打算直接離開,誰知,沅峰偷拿了她的玉佩。元芷反應過來,帶暗影衛追捕他時,卻隻在荒山上,看見沅峰破碎的衣角和晏清王府的標記。
元芷這才來了上京,想要找他要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