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劍大會之後設有晚宴。皇帝蕭雎也許是擔心大家拘謹,露過麵後就和太子先離席了,隻留賓客把酒言歡。
六大門派的掌門坐於一席。薑玄和方薦作為鏡因穀的代表,也被推按著坐上了這桌。薑玄一向淡然,坐下後兀自吃飯,對其他的事概不理會。而方薦年紀最小,坐在一眾掌門之間難免有些不自在,一雙眼睛時不時地在眾人臉上亂瞟。
觥籌交錯之間,江湖人談論起了江湖事,其中不乏對昆吾閣的征討之辭。
“……我說啊,上天這好生之德有時候也是多餘!像昆吾閣這樣的禍患,怎麼還留他們到今天?”說話的這人矮胖敦實、聲如洪鐘,正是劍山派掌門王胤。
幾杯美酒下肚,王胤的聲音愈加高亢,“唉!可惜老天不長眼,教那名劍承影落進了賊窩!不然咱們合力殺上西緣山,不早就把昆吾閣給端了?”他轉向身旁的一人,“李城主,你說是不是?”
李則煬撫著烏黑的長髯,端正的臉上神情肅然。他向薛棄止問道:“薛閣主近才與他們交過手,不知閣主怎麼看?”
王胤便又看向薛棄止。方薦聞聲也抬起頭,隨即朝對麵的薛閣主望去。
薛棄止放下杯盞,慢條斯理地說:“昆吾閣盤踞西緣山已久,對西邊諸州的地形人情了如指掌;且內有承影劍鎮守大門,外有九虛闕探聽情報。想要對付他們,實屬不易。”
“不錯!”李則煬道,“昆吾閣作惡甚久,江湖上卻對其放任不管,殊不知是因為有諸多考量。昆吾閣小人心性,最是記仇,若不能一擊擊潰,隻怕會後患無窮!”
“凡事都有利害輕重,要是遇到件事就思前想後、縮手縮腳,那就什麼事情都不要想辦好了!”一道乾練的女聲響起。
周澄是快雪門掌門,也是六大名門中唯一的女掌門。她眉目溫婉而眼神堅毅,正值壯年故英姿颯爽。
此刻,她那雙銳利的眼睛一一掃過眾人,“從前咱們總是碰不到一塊兒去,就是想商量這件事也沒機會。如今正好大家都在虞陽城,那便一起商量個對策出來!邪不勝正,我就不信大家聯手還治不了一個昆吾閣!”言罷,周澄轉向一位瘦高的中年人說道:“蘇總鏢頭,你說呢?”
若論天底下誰與昆吾閣結怨最深,除了龍泉山莊,恐怕就數昌乾鏢局了。
江湖上走鏢,其實不全靠打打殺殺。鏢局起初立了威名,教人知道了自己的厲害,便是惡賊也不敢輕易來犯。走鏢前隻消摸清楚路上的情況,沿途做好打點,便省得豁出性命與人廝殺。山匪們也不傻,既然硬碰硬未必能得到便宜,那還不如收些好處,直接痛快放行。
可偏偏有那不識時務的山匪,管他喊的什麼鏢號,管他走的是不是自己山下的道兒,隻要自己高興,便想劫就劫、想放才放。昌乾鏢局也好,其他鏢局也好,都不知吃了昆吾閣多少次虧。而昆吾閣不光神出鬼沒、來去無蹤,還十分陰險狡詐。他們劫鏢,常常隻取貨物的十分之一二,如此,鏢師們顧念著餘下的貨,便不敢追得太遠,最後隻能認了倒黴,趕緊離開。
雖說昆吾閣難以對付,但昌乾鏢局作為六大名門,次次都能著了他們的道兒,總會有損其威名。直到六年前,昌乾鏢局又丟了一趟鏢,聲望更是大不如前了。
周澄知道,如今要征討昆吾閣,蘇望安一定會鼎力支持。果然,蘇望安立刻應道:“蘇某最恨攔路搶劫之輩!若要合攻昆吾閣,蘇某自然一萬個讚同!”蘇總鏢頭看上去真是老了不少,但說話時依然中氣十足。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周澄又看向薛棄止,“薛閣主以為呢?”
薛棄止還是那副溫吞的模樣,與運劍時的果決全然不同。他轉著酒杯,慢聲說道:“為武林除害當然是好事。”
這話說得似是而非,但周澄隻當他同意了。她站起身,向在座眾人道:“諸位豪俠!昆吾閣為害江湖已久,從前的事不提,就說現今,哪家的貨沒被他們搶過?哪個門派的秘密沒被他們竊過?有這樣一個如妖似魔的門派在,江湖怎麼能安寧?今日各家的姐妹弟兄都在,不如我們定下約定,回去以後召集弟子徒眾,半個月後在定州集合,大家一同攻上西緣山去,還江湖一個太平!”
“好!”各派掌門弟子齊聲讚和。
周澄難得笑了笑,她那極具洞察力的目光一掃,繼而又道:“在下今晚乘著酒興說話,難免有說得不周全的地方。我看這樣,大家來一趟虞陽城,也都想去龍泉山莊拜會。不如明天我們一同去拜訪歐陽莊主,也好讓他給咱們這個計劃出出主意。”
此言一出,大家都安靜了下來。在座的人知道,周掌門這是怕他們回家後生了退意,更有甚者,明早酒一醒說不定就反悔了。要是明天去了龍泉山莊,讓歐陽莊主給他們做了見證,大家也就不好食言了。要是明天不去龍泉山莊,那麼不去的門派少不得要被其他門派看低一眼。
於是,有人說道:“侯爺如今病著,與夫人長住在龍泉山莊休養。歐陽莊主這次沒來試劍大會,聽說就是為了照顧侯爺。咱們這麼多人貿然登門,恐怕會打擾到侯爺養病啊!”
周澄的臉上也現出了難色。
王胤眉毛一抬,卻說道:“正是侯爺病了,咱們才更應該去探望啊!而且侯爺的病已經沒什麼大礙了,雖然需要靜養,但咱們也不都去。各派選出一兩個代表,靜靜地去拜訪,莊主想必也是歡迎的。”
“王掌門說的在理!”周澄道,“各位以為呢?”
眾人無從反駁,隻好喃喃點頭,便是同意了。
薑玄從始至終未發一言。好在大家也沒有將鏡因穀算進去。在場之人皆知道,鏡因穀一向不理會江湖紛爭,這次的事自然也沒指望他們參與。
宴席散後,薑玄和方薦與其他人作彆。他們走上另一條路,回去那家幽僻的客棧。整晚寡言的師兄忽然道:“師父讓你出來長見識。圍攻昆吾閣的事你怎麼看?”
方薦有些驚訝,但還是立馬回答道:“我覺得周掌門說的有道理。昆吾閣一向可恨,這回大家難得聚在了一起,正是合攻昆吾閣的好時機啊!”
薑玄眉頭微皺,“你忘了師父說過的話嗎?”
方薦脫口答道:“我知道師父說過西邊杵著一個昆吾閣也有好處。可是他們這般為害江湖,總還是要教訓一下,他們才知道收斂啊!”
薑玄沒再說什麼,走了幾步才問道:“你昨天去的是哪家藥鋪?”
“城南的回春堂。那家最大,藥材最齊全。”方薦忽然一拍腦門兒,“唉呀,我忘了跟掌櫃說我們明天一早就走,他不知要到什麼時辰才會送貨!師兄,我現在趕緊去跟他講一聲!”說完,他急忙朝城南的方向跑去。
方薦到了城南,卻沒有去藥鋪。他七拐八繞走進一條窄巷,從後門進到一座院中。推門而入的時候,響起一陣“叮鈴鈴”的聲音,是圍牆上懸掛的銅鈴發出的。
院子裡的花架下麵擺著兩張躺椅。一張椅子上睡著一個少年,另一張椅子上躺著一位妙齡女子。女子左手作枕、右手抓著梨,啃得悠閒自在。她看到方薦進來,一下子坐起身,把手裡的半拉梨一丟,沾著梨汁的手直接在緋紅的衣擺上擦了個乾淨。
“你可算來啦!試劍大會好玩兒嗎?”
方薦說了句“等一下”,聲音清亮竟似女子。方薦解下腰間纏繞的銀絲軟鞭,身形驟然變得纖弱下來,接著又舉起手在臉上一番摸索,撕下一張人皮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