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董姚善就來了梨花台。他見歐陽溯出來,連忙放下茶盞起身行禮。歐陽溯擺擺手道:“知州不必多禮,快請坐下。”董姚善堆起笑臉逢迎幾句,又重新坐了下來。
“這大清早的,知州有什麼要緊事嗎?”
董姚善搓了搓手,諂笑道:“實不相瞞,最近有個難題一直困擾著下官,下官正為難著,世子您就來了!您這一來,便如同及時雨,使下官醍醐灌頂,一下子就想到一個萬全之策。還希望世子能考慮下官的這個不情之請!”
歐陽溯掩下一個哈欠,有些不耐煩道:“知州有話直說吧。”
董姚善立即道:“您瞧,馬上就到三月初三了。這上巳節在京中不是什麼大節,但在關城一向是極為要緊的事。”
“哦?這是為何?”
“世子有所不知,上巳節那天,上遊放水、開渠灌溉,是青州的傳統。上巳節前,還有一項龍頭祭。這主持龍頭祭的人,須得是極有威望的人。原本下官還在為主持人選發愁,這不正巧,世子您就來了!若論德高望重,整個關城,啊不,整個青州有誰比得上世子您呢!所以下官鬥膽,想請世子主持今年的龍頭祭!”
“龍頭祭”淵源久遠,在關城流傳已有數百年。“龍頭”為泡桐木雕刻,角須鱗片皆雕琢得細致,獨不點睛。三月初一,城中的平波祠開殿門,迎龍頭入祠,到了初三,再為龍首點睛,抬去遙河邊坐鎮,是謂“龍王鎮水”,據說可保佑放水順利、風調雨順。
主持龍頭祭原也是件光耀的事,隻不過這兩年在董姚善手裡變成了一樁好買賣。歐陽溯似是不知道那許多,高興地應下了。
董姚善欣喜道:“龍頭昨日剛雕刻好,您看,是不是先將它抬回府上預備著?”
歐陽溯稍作思考,問道:“迎龍頭有什麼講究嗎?我第一次擔此重任,鬨出笑話就不好了。”
“世子哪裡的話!有您主持,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董姚善對龍頭祭的細節並不了解,想了想才說道:“其實也沒太多講究,反正最重要的是龍頭,隻要龍頭沒丟沒壞,其他的都沒什麼要緊。”
“知州說得在理。那我便找個穩妥的人將龍頭迎回來。”
“哈哈哈,世子的人哪裡有不穩妥的!”
歐陽溯也笑了,然後揚聲叫道:“啟彰!辰初!”
話音剛落,外間就進來兩個人。鐘明穿月白,常黎著玄黑,他們身材高大,一同走進來時,氣勢迫人得很。常黎的臉上還是戴著青銅麵具,身後背著黑布包裹的長劍,他步伐穩健、氣息勻和,一點兒瞧不出受傷的樣子。
歐陽溯將事情交代了一遍,說道:“你們商量一下,誰跟我去迎龍頭。我這兒還有一件事,就交給另一個人去辦吧。”
董姚善的目光在常黎身上打了個轉,忽笑道:“常兄弟每天都背著劍,想必力氣很大呀!”
“知州好眼力。”歐陽溯遂道:“辰初,迎龍頭的事就由你隨我去辦。啟彰,鏡因穀的弟子已經到了眠城,我前幾日跟他們通過書信,你今天再出城迎一下。”常黎和鐘明各自領命。
董姚善眼皮一動,連忙道:“下官見您手上裹著紗布,是何人膽敢傷了世子?”
歐陽溯道:“上回在觀景樓與冒充我的小賊打了一架,回來發現竟然掛了傷。不過我這點小傷還用不著神醫來看。其實鏡因穀的大弟子在虞陽城時,我就想著請他給家父把個平安脈,可惜他們行程匆匆,未能得見。這次過來,聽說他們也到了青州,便想到請他們過來掌看藥方。”
老侯爺去年生了場大病,可謂舉國皆知,也正是這個緣故,他才將龍泉山莊全然交給了歐陽溯。這麼說來,歐陽溯請鏡因穀的神醫倒是情理之中。不過一提起觀景樓,董姚善就想到自己錯把賊人認成世子,還把真世子關了一晚上。他不禁膽寒,便不敢多問什麼。
雕琢好的龍首暫放在州署衙門。歐陽溯和常黎一起坐上了董姚善的馬車。董姚善心裡犯著嘀咕,他起先以為歐陽溯是讓護衛領人去接龍首,沒想到竟是他親自去。董姚善又勸了一句:“世子身體尊貴,手還傷著了,這種事交給手下的人去辦就好,哪用得著您親自跑一趟?”
歐陽溯笑道:“我受了知州委托,這又關乎祭祀大事,必得心誠才好。但我一個人……不怕知州笑話,我一個人搬還真有些吃力,所以隻能帶個幫手了。”
“世子的誠心天地可表!有您來主持祭祀,可真是青州百姓的福氣啊!不過,說到誠心……”董姚善忽又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瞥了眼常黎的麵具,“迎送龍頭講誠心,迎送龍頭之人必然也得坦蕩磊落呀……”
歐陽溯心領神會,卻也露出為難的神色,“知州說的是。可我這護衛受過傷,模樣不大好看,不知會不會驚擾到神明?”
“哎,常兄弟為了保護世子受傷,這正是忠誠的表現,神明肯定不會見怪的!”
“既然知州這麼說了,辰初,你把麵具摘下來吧。”
常黎順從地摘下麵具,露出底下的真容。這張帶著傷疤的臉,與董姚善將他關進牢房時見到的,確實是同一張臉。董姚善的疑心消了大半。
不多時,到了州署衙門,董姚善命人把裝著龍頭的箱子抬出來。龍頭為泡桐木所製,雖說泡桐質輕,但用整個樹乾雕成的龍首還是有相當分量的,再加上木箱的重量,若非體格健壯的兩個人,肯定是抬不走的。
歐陽溯把扇子彆到腰後,卷起袖子便走了過去。
董姚善慌忙道:“哎呀!哪兒還能真叫您動手啊!還是下官找人來幫忙吧!”
“不必。”歐陽溯擺擺手,與常黎合力抬起了箱子。
董姚善誠惶誠恐,幾次想叫人去幫忙,都被歐陽溯製止了。董姚善站在門口,探著頭看到他們轉過街角不見,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到了此時,他才驚覺是自己多想了。
那晚的黑衣人分明有兩路,說是江湖上的雞鳴狗盜之徒更有可能。他怎能看到三個黑衣人一起逃走就想到是世子他們呢?
霎那間,他的驚慌就換成了另一種——他竟然讓平定侯府的尊貴世子去抬那麼重的龍頭,這這這,這要是侯爺知道了怪罪起他來,那可如何是好啊!
龍頭抬回到梨花台後,“常黎”便卸下了偽裝,她直嚷著腰酸腿痛,不等歐陽溯再提出什麼無理要求,一溜煙跑出了梨花台。
董姚善今天跑來說龍頭祭的事,倒是提醒了小慕一件事。
龍頭鎮水的故事,她在《關城縣誌》上看過。關於龍頭鎮水的來曆,其實還有個說法。傳說幾百年前,遙河上修建了一座鎮妖塔,後來塔被搗毀了,致使群妖亂出,後人才隻好又造了龍頭來鎮妖。
這世上也許並無妖魔,可是傳說也好、神話也好,很多都是有一定現實依據的。雖然史料上沒有記載,但小慕來關城後就在想,遙河上即便沒修過鎮妖塔,也肯定修建過什麼東西。為此她悄悄潛過好幾次水,果然在水底找到一座殘破的石碑。
碑上的字被流水侵蝕,大都已經看不清了,加上水下視力受阻,她沒能辨識出什麼來。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當時她被其他東西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沒有仔細研究這座殘碑。
龍頭祭之後便要開源放水,到時候潛水就更難了。她想,還是趁早再去看看這塊兒石碑吧。
等到太陽落山,城門下鑰,小慕悄悄來到了遙河邊,又一次跳進了河裡。她召出銀鞭華鏈,華鏈閃爍著微弱的亮光,在黑暗的河底給了她指引和慰藉。她找到石碑,用華鏈將它牢牢捆住,然後快速地遊上水麵。
阿練已經在岸上等著了,身邊還有一輛牛車。小慕趴在岸邊,把銀鞭的另一端遞給阿練。
“你怎麼找了輛牛車啊?”小慕問道。
“城郊鄉間馬不好找,隻有牛多啊!”
阿練將銀鞭拴在了車上,小慕吸了一口氣,又一頭紮進了水裡。阿練驅車牽引,小慕在水下推動著石碑,最後終於把石碑拖到了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