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厲帝喝道。然而,他臉上沒有表現出絲毫怒意,反而是淺笑著說道:“任平遙,朕念你治水有功,本打算饒你一命,可你竟敢出言不遜、以下犯上!”他依然帶著笑,懶洋洋地收拾起棋子,“來人啊!將任平遙剝去官服,打入大牢。”
此時的州署大牢不在城北,而在署衙內。任平遙當知縣的這幾年,關城縱不是夜不閉戶、道不拾遺,卻也是政簡刑清、民安盜息。於是這空蕩蕩的牢房裡,關的就隻有任平遙一個人。他被剝去了官服,穿著一身潔白的裡衣,坐在鋪著稻草的地上。
鎖鏈聲響,牢門打開了,走進來兩個人。金吾衛搬進來一個蒲團,放在有些潮濕的稻草上。厲帝盤腿坐了下來。
厲帝拂了拂衣擺,徑自說道:“前些日子,朕去找任琴棠下棋。去的時候,還碰到幾個任府的門生。嗬,朕在院子裡下棋,那外頭念書的聲音豈不是存心擾亂朕的心神?便在任琴棠的院子外,一門之隔的地方,你的父母、姑姑、姑父,還有那幾個門生,都讓朕的金吾衛給殺了。用的是刀,抹的是脖子,快得很。不過,任琴棠不是朕殺的。他與你一樣,對弈終是贏不了朕,就在朕的麵前急火攻心,吐血而亡。”他漫不經心地說著生死予奪的事,彷佛隻是吃飯睡覺這樣尋常的小事。
任平遙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的身子不受控製地晃了晃,像是燃燒到儘頭的蠟燭火光。
厲帝抬起左手,身後的金吾衛便恭敬地呈上了一把劍。厲帝看到劍衣上刺眼的名牌,冷笑了一聲,隨手把劍丟在任平遙麵前。
“想報仇嗎?你有這個膽子嗎?你沒有。我真不明白父皇為什麼會對你刮目相看!依我看,你還不如你那個莽夫表兄鄭玉知。對了,鄭玉知找到了。你當是在哪兒找到的?軍營嗎?”厲帝搖了搖手,“你以為朕為何要對任府動手?要怪就怪你這個表兄。他竟敢闖進宮中,想要盜走朕的太阿劍。好一個太阿倒持!朕要再不動手,這皇城恐怕要讓給你任府了!”他激動地站了起來,一邊踱步一邊說,“父皇曾被你們誆騙,朕可不傻!任府若無意把弄朝政,為何與朕的大臣頻頻來往?僅僅是師生之情麼?哼,即便是師生之情,既入朝為官,便是天子門生,與從前的老師就不該再有牽扯……”
任平遙沒有理會厲帝的自說自話。他輕聲道:“玉知進宮是鳴冤還是盜劍,是在陛下濫殺無辜之後還是之前,還不是全憑陛下說了算?”
“你倒是聰明了一回。”厲帝笑道,“史書工筆皆從朕命。朕說任府意欲謀反,你們就一定是想謀反!誰會質疑朕的話?誰敢質疑朕的話?”
這時,又進來一名金吾衛。他彎腰一拜,“啟稟陛下,瑤水上觀測水位的塔碑塌了。”
厲帝“哦”了一聲,“傷到人沒有?”
“水麵上沒有船隻,所幸沒傷到人。但是沈知州和縣丞他們聽說後,急急忙忙去了河邊,一不小心都落水了。”
“救起來了嗎?”
“水流湍急,沒能救上來。”
“一個都沒救上來?”
“是。除了知州和縣丞,還有兩名書吏五個衙差,全都淹死了。”
“啪嗒”一聲,好似有水珠滴落在稻草梗上。任平遙抬起頭,赤紅的眼睛裡充盈著淚水,但滴在地上的是他嘴角的血。
厲帝揮揮手,報告的金吾衛便退了下去。厲帝在任平遙麵前蹲下來,饒有興趣地欣賞他這副悲切的模樣。
“你怎麼跟你祖父一樣沉不住氣?也好,若你自己吐血而亡,倒省得朕親自動手了。”
任平遙用那雙血紅的眼睛看著厲帝,眼裡同時透著憎恨與悲憫。
“陛下天子之言,竟言而無信!竟對忠臣賢官痛下殺手!你這回又是找的什麼借口?”
“忠臣賢官?忠的是誰?”厲帝冷冷道,“你們任府一貫是會邀買人心的。朕叫沈鉞‘提點’你,他卻處處幫著你。這便是對朕的忠心嗎?”
任平遙輕輕搖頭,帶著同情的意味。他垂下雙眼,看見了地上的劍,忽而眼神一凜,拔出劍來。可是還沒等長劍碰到厲帝,便聽“嗖嗖”兩聲,任平遙已然身中兩箭。
小慕驀地回頭,看到牢房外出現了兩名金吾衛。他們手持彎弓,剛剛搭上的箭矢又對準了任平遙。
那兩支箭一支射中他的右肩,一支射中他的右臂,鮮紅的血很快浸透了白色的衣袖。他踉蹌著扶牆而起,手裡還握著劍柄不放。血順著手臂流淌到劍上,再從劍尖滴落下來。
厲帝緩緩起了身。
“原來弑君謀逆的品性也是一脈相承。你任平遙妄圖行刺,便知任琴棠也是個亂臣賊子。憑你還敢說什麼忠臣賢官?”
任平遙靠在牆上,頭微微後仰,睥睨著眼前的人。他輕輕笑了,用幽微的聲音說道:“臣從前與先帝閒聊,便聽先帝說過,陛下自小就受不得彆人輕視。偏偏陛下的文才武略在眾皇子中算不得拔尖,若非年紀最長,恐怕也坐不上太子之位……”
“閉嘴!”厲帝怒火中燒,一把揪住了任平遙的衣領。一旁的金吾衛隨之上前,警惕地奪過任平遙手裡的劍。
“你好大的膽子!你敢這樣與朕講話!你是個什麼東西?竟敢評判朕的太子之位!好,好!朕倒要看看你的膽有多大!”
厲帝猛地攥住金吾衛持劍的手,斜向上一送,三尺長的劍刃刺破肋骨下方柔軟的皮肉,埋進了任平遙的身體。長劍穿透肝膽,劍尖直抵心房,任平遙口中鮮血直湧。
“父皇不是說‘純鈞尊貴,當配公子無雙’麼?”厲帝殘忍地笑著,“這樣才是真正的相配啊……”長劍抽出,任平遙了無生氣地倒在地上。厲帝猶不解氣,揮劍一斬,斬下了任平遙的頭顱,也斬斷了地上的劍鞘。
他低聲冷笑,“什麼公子無雙?既然是無,便一個也不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