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緣難為解,離怨怎癡絕 (1 / 2)

煙霞誌 厭闕 5101 字 11個月前

彌樂是午後時分到來的。

這位少爺還沒睡醒,整個人是被“端”進殿的。

端人的是個身形高壯的中年男子,麵貌周正,膚色是略有些深沉的黑。

令姬有瑕驚訝的是,行走在如此酷寒之中,他竟隻穿了一件春夏時節的深青麻衣,衣料單薄,絲毫掩不住底下如狼似虎的肌體。

兩邊肩頭掛著個類似書箱的木架,將彌樂穩穩架在身前,健壯寬闊的肩背化作肉盾屏風,任憑外頭如何天寒地凍,也愣是沒有一絲雪花沾到彌樂的邊兒。

看上去,仿佛田埂間一頭勤勤懇懇的老青牛。

青牛兄邊上還有一位粉衣娟秀的女子,麵貌看來二十出頭,身似一段扶風弱柳。

隻見那弱柳姑娘伸出攏在袖中的潔白手指,往彌樂麵頰上輕輕一拍,柔聲喚道:“公子,該醒了。”

彌樂天塌不驚的眼皮子才終於微微動了動。

見此,青牛兄便在殿中尋了張凳子將人放下,他的舉動溫柔且遲緩,仿佛彌樂是個絲毫禁不得磕碰的玉娃娃。

而等玉娃娃的屁股終於落了凳,弱柳姑娘又將手中提籃打開,捧出一碗香氣四溢的湯,喂到了彌樂嘴邊。

看那架勢,要是情況允許,說不定她能直接喂到嗓子眼!

姬有瑕已經張大了嘴——他覺得這兩人的配合,透露著一種一言難儘的默契。

寺中眾人也都是目瞪口呆。

虞淵王還好,雖然從氣質上完全看不出來,但他好歹是貨真價實的貴族出身,再怎麼奢靡荒唐之事落入眼中,也能做到見怪不怪。

但蒼夷方丈和那些武僧們卻從沒見過彌樂這般做派。

至於為什麼沒見過呢?

姬有瑕低頭想了想,可能因為他們就從來沒在正午之前見過彌樂。遂不成想,所謂聖師竟是如此憊懶之徒。

眼前的畫麵,讓這些沒見過世麵的凡人們,陷入巨大衝擊當中。。。

那廂,弱柳姑娘福了福身子,又清了清嗓子,開始發表她的講話。

“我家公子雖是世外草民,卻謀萬民生計,接任聖師以來,每夜都要替王上觀星卜卦,為天樞國民祈福。因此白日裡精神難免不濟,若有失禮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她頂著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蛋緩緩說著,說完,還要掏出手帕壓一壓眼角泛起的淚花。

“……”

眾人一聽趕忙擺手,堅決不背這口不管蒼生萬民死活的黑鍋。

虞淵王代表發言,稱聖師為王為民憂心至此,我們凡夫俗子等一會兒是應該的。

哼!姬有瑕冷冷一笑,對這群日漸虛偽的家夥嗤之以鼻。

尤其是他爹,明明排兵布陣上了癮,守時守諾守出病,連他上回練功一不小心站錯了一個樁,都被揍得哭爹喊娘!卻獨獨栽在彌樂這個小虛偽精手上。

不多時,玉娃娃彌樂終於回了魂,先是一臉困倦地對著王爺方丈問好點頭,隨後問何人求救。

來人共有四個,其中三個是一起來的。

三人中為首那個胖到流油,穿金戴銀滿臉橫肉。

他手裡端著隻方方正正的大金匣子,邊緣處沾著些許泥土。一看見彌樂,就以一個惡狗撲食的姿勢往前一衝。

姬有瑕隻聽房梁地板轟隆隆一震,那胖子便已“噗通”跪倒在彌樂麵前的地上。

他身後站著一名中年男子,看裝扮是管家,管家懷裡還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約莫隻有兩三歲,小臉通紅燒的迷迷糊糊的,貌似病得不輕。

最後剩下的男子又高又瘦形若麻杆,倒是斯文有禮,沒被點到便一直安靜沉默地待在一旁,還背著個分量不輕的竹筐。

說到這竹筐姬有瑕便有些奇怪。

先前他明惡師兄覺得此筐太沉,想幫男子卸下。男子連連道謝,卻仍堅持自己背著。

師兄便不再勉強,又看這人寒冬臘月衣衫襤褸、估計不太抗凍,遂將他引到了另一角火盆邊上,還給了他一個適合烤火的矮腳小凳子。男子依言坐下,仍將竹筐挨著腿邊放好。

姬有瑕瞟了半天,隻瞟到一層蓋得嚴嚴實實的稻草,也不知稻草下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彌樂的眼神在這幾人身上來悠悠轉了一圈。

隨後還是先問腳下跪著的胖子:“所求何事?”

胖子當場哭了起來,參差不齊的黃牙裡混了個金的,死了爹似的開始說了起來。

這胖子姓李,家中世代行商,且生意做得還不錯,商行店鋪幾乎已經開遍了整個天樞國。可這些說到底,靠的不是他的生意頭腦有多精明,而是五十年前,他祖父撿到的一隻河蚌。

那會兒年頭不好,正逢十年一遇的大旱。

他祖父跟著村子裡的逃荒隊伍,一路上啃草根吃樹皮,瘦得簡直沒有人模樣。就是在這般虛弱得連路都走不穩的情況下,他祖父一時失足從坡上滾下,滾到了一處已然乾涸的水潭邊。

待他頭昏眼花地醒來,便發現麵前淤泥之中,嵌著一隻巴掌大的金色河蚌。

對一個快要餓死的人來說,這一小塊河蚌肉幾乎就是一口從天而降的救命乾糧。

但他祖父最後卻沒有下口。

據胖子所說,他祖父是個很有遠見之人,覺得一時充饑不過飲鴆止渴,與其再遭受一輪苦厄折磨,不如就此早登極樂!

於是他將那河蚌按在心口重新躺下了,想著如此這般背靠泉眼、再拿幾把黃土一蓋,也算是傳說中的含笑九泉。

沒成想那河蚌竟然頗有靈性,好像知道自己小命得救,蚌殼微張,竟在他手掌心上吐了粒尾指尖大小的金色珍珠。

當時珍珠名貴,是貴族人家才用得起的稀罕玩意兒,這一粒又成色極佳。他祖父大感驚異,頓時湧出渾身力氣,一口氣走到城中將珍珠變賣,進而輾轉做起了小生意。

那隻其貌不揚的河蚌也被他祖父養在家中,當做招財靈物好生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