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不論過程如何曲折,至少結果還是好的。
譬如姬有瑕在經曆了一通小小的驚嚇之後,終於不再是個睜眼瞎了。短短半個時辰之內,他大概已經感歎了第八遍,而且說的都是同一句話。
“彌樂,你確定這就是麒麟?”
彌樂表示暫時不太想聽見“彌樂”這兩個字。
他扭過頭,隻見可能是世上僅存的唯一一隻仙獸正深受打擊地縮在牆角。
為了不再繼續雪上加霜,所以彌樂回答的時候還是巧妙避開了麒麟的外貌,道:“這麼多年來,連我這位清瀧聖師都不能讓你‘複明’,你說它還能是什麼?”
“唉。”
姬有瑕不無遺憾地想,其實“失明”也挺好的,至少不會失望。
彌樂以袖掩唇,打了個優雅的哈欠。
“好了,麒麟也看過了,有瑕你先回寺裡休息、也免得王爺和方丈著急。一旦查出事情始末,我自會派人告訴你的。”
姬有瑕:“……”
他知道,彌樂又犯病了。
其實琨霜彆院這麼大,隨便哪個房間不能讓他休息,彌樂真正的目的其實就是防著他,不讓他在這洗澡。
這事說起來還能追溯到數年前。
那會兒彌樂剛搬進琨霜彆院不久,正好是夏日炎炎,姬有瑕嫌天太熱,看著滿湖碧水眼饞不已,乾脆脫了衣服跳下去泡水。
等彌樂和池婉婉找完書回來發現的時候,主仆二人當場麵色鐵青,彌樂更是差點和他絕交。
他就不明白了,那麼大一個活水湖,被他泡一下又能臟到哪裡去?
但後來見到彌樂斷斷續續不知從哪找來了好多五顏六色的魚苗,一條一條寶貝兮兮放進湖裡,時不時還要扔些沒吃完的果子茶糕。姬有瑕就明白了,彌樂這純粹就是毛病,在他眼裡,自己一個大活人遠遠比不上幾條魚重要。
有什麼了不起的,姬有瑕躲在心裡罵罵咧咧,又不是龍?!
姬有瑕走了,帶著滿腹的怨氣和朝天的鼻孔。
……
姬有瑕離開後。
碧湖之畔安靜得像是一幅雲清水秀的畫。
彌樂潔白的衣衫隨風微拂,將這一幅山水畫襯得更加栩栩如生,他問:“那法陣出自何人之手?”
牆角的金色獸影倏忽一頓,它轉過身,瘦小的軀體甚至高不及成年男子的膝蓋,眼看見彌樂走到一麵巨大的水晶鏡前,伸手探入鏡中。
光滑無比的鏡麵發出漣漪般的浮動,一圈圈散開在彌樂的袖袍下。幾回過後,他手中已多出數顆晶瑩剔透的寶石。
“你問這個做什麼?”用詞簡潔,顯然已經習慣了現世之人的語言。
“好奇而已。”
彌樂看著掌中的石料,低垂的長睫如同鴉羽。
“這法陣我從未見過,付血與魂靈、不惜此命,與其說它是法陣,倒更像是個邪陣。因此我起先猜測,是當年有人想要借此邪陣捕獲麒麟。但細觀又覺不對,那陣圖拒外而守內、毫無奪靈之勢,看似傷人,實則自傷。”
“想必……是一個非常莽撞的人,用他的生命保護了你。”
彌樂轉過身,平靜麵容略帶惋惜。
“隻可惜那人不知,那法陣也將你困住,使你困守千年不得而出。便連一身仙靈,也被空耗至此。”
麒麟避開他的視線,幼小的身形繃得如同拉緊的弓弦。
彌樂又道:“那我再換個問題,都說‘萬物有靈、麒麟賦之。’似你這般得天獨厚的族群,當年又是因何而滅?”
麒麟望著他,一雙紫瞳幾欲成火,但還是一聲不吭。
白衣公子信步走來,言辭溫緩透出咄咄逼人的意味:“姬有瑕是王族異類,並無靈力在身,你卻對他抗拒至此。聲稱無法賜靈,想必也並非是因為不舍靈力,而是儘管時隔千百年的歲月光陰,你還是能感受到藏在其血脈之中的仇恨和欲望。”
“正巧姬氏一族的王座始於千年之前。”他傾身蹲在麒麟麵前,兩雙漂亮的眼睛對視,呈現出極為相似的透徹神性。
“當年屠戮麒麟之人,是否姓姬?”
麒麟率先垂下眼皮,儼然有些心灰意冷:“你要怎樣?”
“放心。”彌樂眼眸微鬆,以左手掌心為爐、熔煉著各色寶石,右手拿著刻刀同時篆刻起來,“我雖素來嘴挑,但還沒挑剔到非得要吃麒麟肉。家中父兄也都性如閒雲野鶴,更不喜歡自找麻煩地稱王稱霸。”
“我隻是希望,你徹底恢複之後……幫我做一件事。”
麒麟道:“什麼事?”
晶瑩碎屑劃過彌樂的手掌簌簌落下,他道:“此事於我難如登天,於你,卻是舉手之勞。”
·
彌樂一覺醒來,天邊弦月剛巧升上樹梢。
池婉婉無聲無息地候在榻前,和曾經許多個夜晚做的一樣,為他端來一碗溫度正好的羹湯。
“主人,楚蘭舟公子前來拜訪,正在前廳等候。”
彌樂迷迷糊糊間懵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想起楚暮沉他大哥就叫這名字。
一口熱湯下肚,彌樂緩了緩神:“他來做什麼?”
池婉婉貼心遞上帕子。
“不知,主人您睡下不久,楚蘭舟公子便到了。悠若為他奉茶,他也隻字不言,隻隨身帶了一隻紫玉匣子。”
彌樂示意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池婉婉答應一聲,收拾好碗碟準備離開。
彌樂卻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問:“先前那東西送出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