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路 1992年 ,我……(1 / 2)

那年 屋裡無腦 3707 字 11個月前

1992年 ,我出生於南方一個小城,多山,多雨,多少數民族。

我國的工業化大潮轟轟烈烈向前發展,大批沒受過足夠教育的青壯年勞動力流沙一般往沿海聚集,他們成為千千萬萬個工廠裡的螺絲釘。

我父母就是其中兩個,他們在生下我之後就匆忙收拾行李北上,而我則跟身邊大多數同齡人一樣成為被爺爺帶大的留守兒童。

雖然缺少父母的關愛,我的童年也並不算太糟。畢竟當身邊大多數人都這樣時,便不會感到父母缺少陪伴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爺爺就我爸一個兒子,所以對我這個唯一的孫女幾乎到了溺愛的地步,在流行棍棒教育的農村,我從來沒挨過板子。每次我爬樹把褲子刮破了,或者去山坡上滾一身泥回來,又在下雨天跑到天井裡淋雨,他頂多嗬嗬一笑,事情也就過去了。

爺爺是老黨員,他出生那年抗日戰爭開打,經曆過饑荒革命,還被抓去打過幾天仗。年輕時去省城本來有機會在一個國營鋼鐵廠上班領一個鐵飯碗,因為不識字最後又回來了,在村裡娶妻生子,平平淡淡種了一輩子地。

吃過這個虧,他對我爸就寄予厚望,管教他極為嚴厲。我爸聰明,讀書時成績也不錯,年年拿獎狀回家。有一次我爺爺帶著我爸在池塘邊挖中藥,住在塘邊的一個老人看我爸長得端正機靈,隨口說“這孩子長大怕是個人才”。這麼一說,我爺爺就放在心上一輩子。隻可惜我爸誤入歧途,青春期有一段時間沉迷賭博到了魔怔的地步,把成績落下了。

我爺爺發現一次打一次,用皮鞭抽、跪玻璃渣都沒能把他拉回來。

書還是得讀,雖然成績沒法跟之前比,但繼續讀下去,說不定還能考上個中專。隻可惜,我爸在初三的時候拿著我爺爺給的學費去賭錢,在村裡的梨樹下大戰了三天三夜,錢輸完人才醒悟過來。知道自己回家免不了要挨一頓好打,害怕被打的我爸索性獨自一人離家,走了幾十裡路去省城投靠早就步入社會的大哥,從此和讀書再也無緣。

經過我爸這一遭,我爺爺徹底對讀書出人頭地這事看淡了。到了我這,他實行放養政策,口頭禪是人這一輩子,活得開心自在就好。雖然我每次拎著兩張慘不忍睹的試卷回家時,他都會獨自一人坐在大門口一口接一口的抽旱煙,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見到一個又一個人初中畢業後就跟隨父母的腳步去打工,加上落後地區不管是教育理念還是資源都遠遠落後,身邊幾乎沒有好學的人,這些都在無形中影響了我。

長大後要做什麼。

那個時候我能想到的最遠的未來是初中畢業以後去廠裡打工,掙點錢,過幾年回家結婚生孩子,這好像是我知道的唯一人生路徑,在我周圍沒有其它模版可供參考,我也自然以為那就是我的唯一選擇。

如果生活一直這樣下去,我應該會像鎮上的大多數孩子,懵懵懂懂過完一生。但生活的精彩性就在於此,直線的生活會突然中斷,看起來就像掉進直線消失後的懸崖,但絕處逢生後,誰能保證之後的生活不會高歌猛進。

四年級時,我轉學去了市裡。

那年的暑假,我爸媽大吵了一架,鬨到要離婚的地步,深知不能把人生的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我媽轉頭關注我,望女成鳳的執念讓她找儘各種門路,費儘心思要把我送進市裡的學校讀書。沒錢、沒權、沒城市戶口、我的成績又一塌糊塗。我媽隻能七托八托,攀關係找門路,一整個暑假隻聽到一點風吹草動就要帶著禮品去彆人家登門拜訪。眼看著臨近開學,事情卻一直沒有著落。

爺爺那天原本正打算要帶我去學校報名,我媽一個電話打來,說事情辦好了,今天就得走。

爺爺緩緩掛了電話,在原地愣了幾秒鐘。

在那幾秒鐘裡,他應該是不可遏製地帶著唯一的親人即將離他遠去的失落,我卻以為他是因為我不能去城裡讀書傷心,我剛想說安慰他的話。

他卻突然咧嘴一笑,抱起我轉圈圈,說我可以去市裡讀書了。我也被爺爺的開心感染,在旋轉中大笑。

我於是匆匆收拾行李準備離開家鄉,去遠在一百多公裡外的陌生城市求學。

“到那好好學習,走出去挺好。”

爺爺穿了一件洗得發白的老式藏青色中山裝,衣服上掛著的毛毛雨就像碎雪花。他塞給我兩百塊錢,這在2002年是很大一筆錢了。

我接過錢,卻絲毫不明白那錢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