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路 1992年 ,我……(2 / 2)

那年 屋裡無腦 3707 字 11個月前

爺爺沉默著目送我上車,對我揮手。隔著車窗,我第一次覺得爺爺的身影因為年邁有些萎縮,那一刻,一個在我眼中一直高大的人縮的無限小,帶著不能挽留的血氣、熱烈、勇敢、年輕一同縮小,成為時代的江河中逐漸被人遺忘的小水珠。

就這樣,我開始了在市裡的新生活。

我去以後,爸媽商量著跟房東多租了一間房。原本是個小儲物間,把東西清理出來搬一間床一張桌子進去就成了一個小臥室。

我們一家三口相處的並不愉快。

我媽在電子廠上班,白班夜班兩班倒,十分辛苦。我爸受不了流水線的生活,跳出來在租房的附近擺了個小攤賣燒烤,兩人能對上的時間本就不多,僅能對上的一點時間都在吵架。

吵架的原因有很多,但每一次都繞不開一個“錢”字。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

那天我爸五點就收攤回了家,一回家就丟給我晚飯錢,然後迫不及待跑去外麵打牌。我們住的那一片是個老小區,街街巷巷七拐八彎的,租住的都是來自五湖四海謀生的人。有像我媽那樣規規矩矩進廠上班的,也有像我爸這樣不願意被管蹲在馬路牙子上等活等貨的。我爸經常在這一帶活動,一來二去交到一些牌友,每天感覺掙得差不多了,或者生意一差就索性休息一天,每每這時候他就會去不遠的街口打牌。

他們兩人因為這事沒少吵架。

天漸漸黑下去,外麵過路的腳步聲越來越少,我一趟又一趟下樓,站在街口張望,卻左右也不見我爸的影子。

眼看著我媽就要下班了,擔心她回來兩人又要大吵一架,我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我於是跑到他“活動”的地方找他。那天他們不知道是轉移陣地了還是怎麼,沒在街口樹下石板桌那活動,我沿著街找了一路也沒看到他人影。

那一塊分岔路很多,一不注意就從一個巷子拐到另一個巷子,我剛去,對路還不熟悉,轉來轉去的,等我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迷路了。胡同就像迷宮,我在裡麵繞來繞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感覺到時間已經很晚了,我越找不到就越急,越急就越找不到。想到回家要挨一頓板子,爸媽還會吵架到半夜,我絕望地蹲在台階上大哭起來。對一個小孩子來說,這無異於世界崩塌、宇宙大戰、末日來臨。就在這樣的心酸、委屈、恐懼和無力的交雜情緒裡,我哭累又蹲在一戶人家的門前睡著了。

我是被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吵醒的。人還沒清醒就感覺到一隻手粗暴地把我拉起來。我沒站穩,差點從台階上摔下來。但因為手腕被我媽捏著,我整個人被拎著的。所以儘管手忙腳亂沒找到平衡,卻也沒有摔倒。

手腕處的疼痛卻使我“啊”的一聲叫出來。我媽就像沒聽見,發瘋一樣靠拉著我的手腕拖著我整個人的重量從台階上下來,又想繼續拖走我。感覺到我媽已經失去了理智,我忽然間很害怕,想要掙脫她鉗住我的手。

“住手!你拿孩子撒什麼氣!你這個瘋婆娘!潑婦!”他們應該是剛剛經曆了一場戰爭,昏黃路燈下,我爸臉上的五指印異常清晰。

一觸即發的怒火終於被點燃,我媽一把把我推開。我重重摔倒在地,手肘處磕到台階邊角處,疼得我“嘶”一聲叫出來。

“好啊你們爺倆,一個都不讓我省心!我嫁給你真是瞎了眼了我!跑那麼遠去你家一天好日子沒過過,成天當牛作馬!小的不省心老的也不爭氣!去賭!去賭!輸光了我們全家跑去睡大街!”她的聲音不管不顧響徹在淩晨的街道,大有一屍兩命的氣勢,一邊叫喊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錢砸向我爸,步步緊逼推搡他。

我也是從我媽咒罵的話語中才知道她這次為什麼發那麼大的脾氣,原來我爸賭錢急紅了眼,回家拿存折取錢,把積蓄都輸光了。

我爸自知理虧,一句話也不說,任憑我媽的拳頭指甲落在他身上也不吭一聲。我媽卻絲毫沒有因為他的沉默冷靜下來,反而咒罵得越來越難聽,越來越激動,身子像篩糠一樣氣得發抖。

我坐在一旁,連哭也不敢大聲哭,眼淚隻是不斷線地掉下來,手腕處的刺痛一陣陣傳來。

很多年後,我還常常夢見他們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吵架、打架,半夜一身冷汗的醒來。

那天晚上,我一整晚沒睡,客廳偶然傳來什麼響動我都會突然驚起,貼在門邊聽半天,確認一切安全,戰火不會再重燃才會回到床上。我把眼淚塞進被窩,連哭都不敢大聲哭。窗外的月亮印在淡藍色天幕,從鑲著鋼筋的窗戶看過去,仿佛回到了家鄉,這是跟家鄉那輪月亮一模一樣的月亮。可是才短短幾天,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我好想念,好想念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