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東邊升到頭頂,再從頭頂向西滑落。
烏鴉的恢複能力驚人,簡直不是人類魂師能夠擁有的速度。今早他還直不起身,不得不讓光翎攙扶,到了下午,他已經能夠獨立前進,隻不過腳步還有些發虛,速度也比之前慢了不少。
沿著野路走了一天,二人逐步向星鬥大森林邊緣靠近,腳下地形愈發平坦,四周叢林稀疏,一路過來,所遇到的魂獸寥寥無幾,修為也比中層低上不少。
這裡很安全,即便是十幾級的大魂師在此行動,自保也綽綽有餘。
光翎反複地張望著,將遠近景象儘收眼底。
“怎麼了?”
“沒什麼。”
光翎收回視線。
烏鴉盯了他一陣,轉開了眼睛。
好一陣沒有調皮耍寶了,乖成這個樣子,簡直不像他。
明明已經滿了十八歲,可他還是跟以前一樣,慣於將心事放在臉上,連隱藏都刻意到有跡可循。
兩人不再交談,明明各懷心思,卻同樣的若無其事。
……
天光漸漸暗了,黑色的紗幕舒舒然覆蓋,夜晚即將來臨。
“就在這裡休息吧,”光翎率先停住腳步,“天要黑了,趕路不方便。”
他環顧四周,將烏鴉扶到一邊光滑的大石旁坐下,讓他靠穩了,自己則起身道:“我去找點東西當晚飯。這裡很安全,你在這等著,我馬上回來。”
“嗯。”烏鴉點頭。
光翎出發了。
五月的森林植被已經相當茂盛,豐饒的土地產出了充足的應季食物,光翎摘了很多野果,每一種他都曾在漂泊在外的日子裡品嘗過,它們口味鮮甜,汁水豐沛,用來給傷者補充營養正好。他的動作很快,不多時果子便裝滿了衣襟,他帶著它們,急急地往回走。
林中有魂獸竄過,無非是一些兔子,鹿,還有一些鳥類,偶爾也有肉食性魂獸,但體型弱小,修為不過幾十一百年。
如此一來,即便隻身一人,想來也不會發生意外。
他鋪墊著自己的計劃,一路勘察下來,心漸漸落定。
夜色彌漫得滿了,月牙淺淺的,在天上掛著銀白的笑弧。
漆黑的背影獨坐著,仰頭望著遠方寥落的星星。
“我回來啦!”
少年的聲音響起。
銀亮的小點出現在前方,光翎拿前襟兜著野果,一路朝他奔過來,他跑得急,裝得又多,有幾顆不太穩當,隨著動作嘰裡咕嚕掉在地上,也來不及回身去撿。
“快嘗嘗,”他停在烏鴉麵前,額頭水亮亮的,都是汗,“全是好吃的,我摘了好多。”
他獻寶似的向上兜了兜衣角,眼睛彎起來,睫毛銀亮亮的,與天上的月牙相映成趣。
烏鴉笑了笑:“辛苦了。”
“跟我客氣。”光翎爽利地蹲下身子,將前襟扯平,果子們便你挨我、我挨你地滾下來,成群骨碌在乾淨的草地上,紅的,黃的,紫的,個個都圓滾滾,討喜得很。
“快吃,嘗嘗味道。”他抬眼看著烏鴉,瞳孔裡滿載期待。
烏鴉迎著他的目光拿起一顆,往嘴巴的方向送,又停住,突然道:“我想吃魚。”
光翎一愣。
“啊,”他迅速反應過來,“我去抓!”
他立刻起身,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拿起幾顆沾了點泥巴的果子,“順便去河裡把這幾個洗洗。”
少年的背影又離得遠了。
烏鴉把手中果子湊到臉前,細細地觀看。緋紅的果皮,熟透的甜潤的氣息,味道應該不錯,隻可惜,這具身體沒有辦法嘗試。
他想了想,捧起幾顆,放進了自己懷裡。
光翎的速度很快,不過一兩刻鐘便回來了,腳步匆匆,看得出是急趕著的。他的衣角濕了一片,手裡舉著一根竹棒,上麵串了條刮了鱗片、摘了內臟,齊整整收拾好的魚。
“這夥計滑溜溜的,勁兒還挺大,濺我一身水。”他嘴裡埋怨著,動作卻是麻利,三兩下就搜集了木柴來,堆在烏鴉近前,鑽了火,將魚架在樹枝綁成的三角支架上烤,“沒有鹽,湊活著吃吧。”
他轉轉那根竹棒,翻了個麵,將剖開的魚腹展示給烏鴉看:“看到了嗎,魚要這樣收拾才乾淨,沒有異味。”
“嗯。”
光翎看他虛心受教,笑眯眯的。一直以來都是烏鴉教他,好容易有個機會反過來,也讓他享受一下為人師的樂趣,不禁暗自開懷,連帶著眉梢眼角都飛揚了起來。
火苗噗噗跳動,橙色的光點亮了他的銀發,還有那雙煙水晶一般漂亮通透的眼睛。
烏鴉默默地望著他。
一飯一食皆了然在胸,明明是望族出身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如今卻這樣熟稔於生活,這一路究竟曆經了多少坎坷和磋磨?
“好熱,”光翎不禁熱,他靠著火久了些,忍不住朝臉扇著風,將竹棒末端向烏鴉遞去,“你來烤會兒,”看烏鴉慢慢伸過手要接,他又停住了,遲疑道,“能拿住嗎?”
“放心。”烏鴉看著他頭上的汗珠,接過了竹棒,動作是遲緩了些,但還算穩當。
“行,那你來弄,小心點兒,可彆糊了。”
“嗯。”
光翎仍不太放心他,無論是技術還是體力,這家夥看起來都沒有任何能值得信賴的地方。但火實在太熱了,他擦了擦額頭,離火遠了些,烏鴉坐著烤,他就認真做起了監工,直至肉香漸漸彌散到了空氣中。
“差不多了,”光翎吸吸鼻子,隨便撿了根細木棒,本來想拿衣服擦拭,看著自己白生生的衣料又放下了,轉而撩起烏鴉衣角,用他的袍子擦了個乾淨。他忽略對方投來的無奈目光,舉起木棒往魚肉裡插,很輕易地便插到了底。
“熟了。”
他把竹棒帶著魚取下,顧不得燙,撕下一塊來,反複倒騰兩下,散了熱氣,湊到烏鴉帽簷之前,“啊——”
烏鴉:“……”
他推開光翎伸過來的手,“我自己來。”
隻不過是受了點傷,怎麼還把他當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
“好吧,”光翎撇撇嘴,將肉遞給他,“那你拿著。”
烏鴉拿住了,往嘴裡送,又突然道:“再有些蔬菜就好了。”
“……”
這話說得委婉,可意思再明顯不過。光翎隻覺太陽穴血管突突跳將起來,他長到這麼大,從沒這麼忙前忙後地伺候過彆人,這家夥可好,仗著自己受傷,竟然把他當成小廝一樣隨意使喚,一次就算了,竟還敢接二連三這麼乾。
地上全是草,直接啃就行了。他險些脫口而出。
……可誰讓這家夥受傷了呢。況且這傷還不是為的彆人。
“好,”他提起嘴角,僵笑道,“我去采。
……
秘密隻能趁著對方離開的時間去掩蓋。
手中的魚肉看起來很香,冒著食物新鮮的熱騰騰的蒸氣,但再怎麼不錯的東西,到了他這裡都是無處可用。他在地上刨了淺坑,本來準備將它扔進去,但行動之前的一瞬間,他又想起了很多東西。
少年被河水濺成透明的衣角,被熱氣烘烤得紅彤彤的臉頰,還有那雙映著火光的,認真專注的眼睛。
他猶豫了。最終還是握住自己的袍角,撕下一條布來,將這塊食物包好,也放進了懷裡,和那幾顆果子一起。
……
半個時辰後。
“喂——”光翎氣得橫眉豎目,“你怎麼不等我回來,一個人吃獨食!”
他好容易搜羅了些野蔬,興衝衝地洗淨了拿著往回走,回來卻發現竹簽上的魚隻剩了半條,果子也少了好些,始作俑者當然是眼前這個黑乎乎的家夥。虧他還想著帶東西回來與他一起分享,這人倒好,自己一個人吃得瀟瀟灑灑,完全沒想起來等他。
“這些都是留給你的,”烏鴉指指剩下的半條魚,還有野果,“我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