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翎豎起眉毛。
“什麼意思啊!”手中的野蔬還滴著水,他看烏鴉作勢要躺下,頓時拔高了聲音,“我拿的這些就不吃了?好不容易找到的,耍我呢?!”
“我累了,想早些歇息。”烏鴉聲音已然現出疲憊。
光翎:“……”
這家夥是不是算準了自己拿他沒有辦法?
他眼睜睜看著對方躺了下來,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不一會兒便似進入了睡夢。
心中充斥了懊喪,光翎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綠葉,盯著那個睡熟的身影,食草動物似的泄憤地大口咀嚼。
是啊,因為自己的冒進,為了自己的魂環,他才受了傷,自己還能拿他怎麼辦?
這天一樣大的債,彆說摘一次蔬果,就算摘一百次,一輩子,他都沒有辦法償還。
……
午夜。
萬籟俱寂,草叢中傳出春蟲“鈴鈴——”的顫鳴。
天上的星星安靜地眨著眼,地上的篝火在跳動。
一黑一白兩道影子安眠在火光旁。
時間慢騰騰地向前走,木柴被灼燒成漆黑的粉末,厚厚向下堆了一層。
火苗變得弱了些。
光翎靠樹淺睡,燃燒聲傳進耳朵,他睜開了眼瞼,垂頭向旁邊看。
烏鴉就躺在他身側。他睡得很沉,完全不設防的模樣,傷勢讓他看起來安靜又虛弱。
借著篝火的微亮,光翎將目光膠著在他身上。
一如既往的黑色長袍,掩蓋著眉目,掩蓋著身份,掩蓋著一切。
這個男人是他的階梯,也是他的囚籠。
八個月了,他們朝夕相處了八個月,如今也該到了離彆的時候。
光翎將手伸出去,輕輕碰了碰那幅寬大的帽簷。
烏鴉毫無反應。
光翎將指腹貼過去,撫摸著帽簷上的滾金邊,反反複複,像是要留下刻印一般。
最後,他捏住了帽子邊緣。
無論將來是報複還是報答,總要知道他的樣子才好,不是嗎。
手上用力,輕輕向下拉。
……
“咻!”
烏鴉握住了他的箭。
“頑皮。”小屋前,桐樹下,溪水邊,他這樣責備著。
……
無數次的試探,他都反複避開。
你到底有著什麼秘密呢。
光翎看著他,微聲歎氣,還是收回了手。
隻差一步就可以揭曉這一切,可到底還是放棄了。
遺憾嗎?有一些。
後悔嗎?並不。
他們都有著不為人知、也不欲為人知的秘密,烏鴉至今未曾逼迫他袒露自己,那麼他也理所應當投桃報李。
光翎扶著樹乾,靜靜地站起來,垂頭望他。
我要走啦,臭烏鴉。
男人無法聽到他的心聲。他依舊悄無聲息地躺在黑夜裡,虛弱地沉睡著,像一片無人問津的影子。
左眼又開始難過了,但很輕微,像倒了一根睫毛,刺刺的,時有時無。
光翎揉了揉它,轉身離去,不過十幾步,又咬住嘴唇,快步返回。
“烏鴉,烏鴉。”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竟伸手扯了扯烏鴉的衣角。
沒有動靜。
光翎又叫了兩聲,輕輕推了推。
良久。
“嗯……?”
烏鴉的肩膀動了。他的鼻音很重,似乎隻醒了一點點,多數意識還沉浸在睡夢中。
“我去找點柴過來,剩的這些撐不到早上。”
光翎小聲說。
他看對方半睡不醒的模樣,忍不住又問:“你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隔了很久,烏鴉才再次有了反應。
“……嗯。”還是模糊的鼻音。他輕輕翻了個身,又睡沉了。
光翎收回手,怔怔地,定定地看了半晌,終於下定了決心,起身。背後卻又傳來了聲音,模模糊糊,有如夢囈。
他咬緊牙關,還是忍不住回過了頭,蹲下身去,將耳朵靠在他臉側,聆聽他的話語。
“……小心些,注意安全。”
男人的聲音滾在喉嚨裡,沉悶而柔軟。
……
喉嚨被不知名的情緒哽住,嘴唇止不住地顫了顫。光翎攥緊了拳頭,背過臉,不再去看地上的男人。
左眼越來越難受,他吸著氣,用力捂住了它,而後捏起了避音訣,罩住全身。
步子邁得很大,很快,身體飛一樣地前進,仿佛不以這樣的速度離開,就會有什麼事情脫離掌控。
篝火,大樹,野果,黑影,一切都被遠遠拋在了身後。風聲灌進耳朵,掩蓋住了倉促的心跳。
謝謝你,再見。
……
夜已深。
啪嗒,啪嗒。
不知是露水自葉尖滴落的聲音,還是少年離開時腳步的餘響。
火堆中最後一根木柴已然燃儘,橙色的火苗可憐地委頓著,終於在最後一聲“嗶剝”中,徹底熄滅。
地上的男人睜開了雙眼。
他沒有動彈,隻是平望著星空,眼神靜如止水。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