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瞞我。”
兩人幾乎是同時出口。
氣氛微妙地尷尬起來。烏鴉的表情隱藏在帽簷裡,雖然無法看到,但光翎分明能感受到他的逼視,兩道視線利劍一般要將自己洞穿。
這已是最後的通牒。
終於,光翎還是垂下了頭。
……
將長久掩藏著的秘密全數傾吐的感覺是複雜的,既忸怩,也如釋重負。
“不是很嚴重,”一切交代完畢不過隻用了半刻鐘,光翎又補充,“偶爾發作而已,最長也不會持續到次日。”
對麵,烏鴉長久地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想罵就罵吧。”光翎料想他還在生氣,暗暗抬眼睨他,又強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說。
無論是自己的隱瞞,抑或是事發當日的魯莽,都足以讓這個人大發一通脾氣。
然而。
“……是我的錯。”
烏鴉這樣說。
光翎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什麼?”
“是我的錯。”
烏鴉重複著。他的肩膀緊繃起來,沒有看光翎,而是將視線投向了某個空茫不知何處的地方,聲線發僵。
光翎莫名地覺著不安,口中叫了他兩聲,見他像是鐵水澆鑄了似的一動不動,終於心急了,起身到他麵前,輕輕晃了晃他的肩膀,“喂,喂,你怎麼了?”
掌下的軀體也像鐵像一般冰涼,在被他的手掌接觸到的瞬間,微微一顫。
“你怎麼了?”光翎矮下身體平視著他,目光盛滿憂慮。
烏鴉有了些反應,但也隻是轉頭看他,依舊一言不發。
光翎隱隱明白了些什麼,他擔憂又感到疑惑,眉頭深鎖,“為什麼你會認為是自己的錯?是我賦環時沒能牢記叮囑,讓魂獸有機可乘,如何能怪到你身上去?”
烏鴉仍舊反應遲遲,光翎又晃了晃他,重複道:“不關你的事,不許亂想,聽到了嗎?”
他的口氣異常堅定,不容反駁。
烏鴉望著他,胸口起伏著,半晌,終於吐出一口氣。
“好些了嗎?”
“沒事。”烏鴉輕輕搖頭,示意他放開。
光翎舒了口氣,鬆手起身:“你真是對自己苛刻得奇怪。”
烏鴉沒有說話。他下意識望了一眼少年的眼睛,無法自抑地再次構想出它受創時的情形,心頭又是一陣強烈的煩亂,他逼著自己彆過臉去,閉上雙眼,深深吐息。
屋內一直是安靜的,待到他調息完畢,睜眼卻不見光翎,抬頭一看,這孩子竟又離自己老遠,遙遙坐回到了桌旁的椅子上。
他最近總是這樣。
烏鴉皺起眉:“跑那麼遠做什麼?”
屋內燭火通明,他記起最初的正事,拍拍床邊,朝光翎示意,“過來。”
光翎往他示意的位置瞄一眼,磨磨蹭蹭的,“做什麼?”
“看看眼睛的傷,”烏鴉催他,“快些,坐在這。”
光翎滿臉不情願,見他催促,隻好拖拖拉拉站起來,慢吞吞地走過去,落定之後,屁股又往旁邊挪了挪,沒與他靠太近。
“彆動,”烏鴉傾身過去,借著光,兩手食指按在他的上下眼瞼,“我看看怎麼樣了。”
男人離得近了些,帽簷幾乎碰到光翎的臉。這人明明是沒有呼吸的,光翎卻覺得有溫熱鼻息撲到自己麵上,心臟一下子狂跳起來,他猛地向後一退,男人的手指再度落空了。
“躲什麼!”烏鴉訓斥。
光翎抿著嘴:“你彆靠這麼近。”
“不靠近了怎麼看傷?”
光翎一時語塞,見烏鴉又讓他過去,隻好勉勉強強往那挪了挪,皺著臉,像個被逼著去吃苦藥湯的小孩子。
眼瞼再次被按住了,上下微微撐開,將眼球更多地暴露出來。太近了,光翎莫名的緊張,眼珠在眼皮底下不停地動彈。
“穩一點。”烏鴉說。
光翎心中哀叫,索性定住性,把自己當成個死人,直突突往前瞪著眼,恨不得把眼球整個瞪出眼眶才算如願。
烏鴉終於滿意了,掰著他的眼瞼細看。
白眼珠是純淨的,隻是因為昨晚到現在一直沒能休息而爬上了些細微的血絲,瞳仁還是原來的淺灰色,澄澈清透猶如煙水晶一般,隻有最中央的瞳孔,初看不覺得有什麼,但仔細觀察,就會看到從深處隱隱透出的那一冰藍,很細小的一線異色,仿佛一塊整玉上開了一道不完美的裂。
心臟沉重起來。
果然是武魂的反噬。這傷很隱蔽,五年來也不過隻能看出這點異樣而已,這樣的傷患並不容易判斷將來發展的程度,若是運氣好了,大約隻影響修煉,但若運氣不好,有朝一日反噬加速,損害性命也不是絕無可能的事。
懷揣著重重憂慮,烏鴉終於收回了手。
光翎早已出了一背的汗,見狀如蒙大赦,忙不迭逃回了桌案邊。
好熱。
臉頰又燙又熱,他不住地拿手往臉上扇風。
烏鴉從深思中回神,奇怪地看他一眼,又轉過頭去,拿著不知哪來的紙筆,開始寫字。
“明日我去采藥,半月之後回來。你好好呆在這兒,記得勤加修煉,明白嗎。”
“采藥?”光翎疑惑,“什麼藥?我不能一起去麼。”
“治你眼睛的藥,”烏鴉道,“那裡環境灼熱,你受不住的。”
光翎一聽,頓時來了勁,“我要去。“
他天生就是關不住的性格,聽說有可以探索遊玩的地方,刹那間興致大發,一時什麼也顧不上了,簡直恨不得立刻就能出發。
“那裡很熱。”烏鴉再次強調。
“能有多熱,”光翎撇嘴,“我又不是雪娃娃,化不了的。”
他見烏鴉仍在掂量,又環起雙臂,揚首道,“你要不帶我,那我偷偷跟著去也不是不可以。”
烏鴉:“……”
哪有把偷偷跟去這種事光明正大說出來的?擺明了又是故意威脅。
“……好吧,”他無奈,“到時後悔了可不要怪我。”
“後悔的是小狗。”光翎笑道。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