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歸何處 “冕下止步。”輕柔聲響起。……(1 / 2)

“冕下止步。”輕柔聲響起。

女侍端莊一拜,碧色羽裙柔柔拂地,然而手上動作卻完全不同於臉上的嫻靜和恭順,右臂伸出來,鋼鑄門閂似的牢牢擋住麵前的男人。

“怎麼,自家兄弟拜訪,連門也進不得嗎?”

“青鸞大人正在閉關修行,如今正到緊要時刻,不好受到擾動,還請冕□□諒,不要為難我等。”

女侍手臂未收,又是一拜。

她生得秀美,個子比降魔矮上許多,男人堪稱魁梧的陰影打下來,整個兒的將她罩得嚴嚴實實。不過,即便壓迫感如此濃烈,她仍沒有絲毫退步的意思。

降魔僵著一張臉,盤算著如何讓她讓開。

六大供奉各有各的近身隨從,負責掌管一殿事務,平日隻聽大供奉與自家大人調遣,對其他供奉雖有恭敬,卻不必聽命。眼前這女侍正是三供奉殿掌事女官,一則背靠著三供奉臉麵,二則女侍也不同於其餘供奉身邊那些糙皮男兒,莫說伸手對她動粗,即便張嘴叱罵,他一個大男人也總覺得丟臉。

不能打,不能罵,對方還不聽話,但好在難事自有賴人磨,這世上還沒人能奈他降魔何。

“既如此,”降魔哼笑,後撤了一大步,往門前石柱上一靠,“我就在此等著,等到三哥閉關結束出來見我。”

女侍愣了愣,似乎沒想到他這招數,忙道:“冕下,大人至今已閉關三年有餘,突破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請您先回,待到大人出關,卑職自會……”

降魔擺手:“無需多言。”

遠遠有點聲音,前方有人影路過,分不清是哪位供奉手下的侍者。女侍快瞥一眼,難免尷尬:“這裡人來人往,著實不好看,若您非要等候,也請隨我到彆處落座。”

降魔看也不看她了,聲音掉在耳裡權當小鳥叫,隻把眼睛盯著殿門,一言不發。

“冕下……”

“彆說話。”突然,降魔道。

女侍一怔,噤了聲。

兩人都感受到了。

——地麵,開始震顫。

不是地震的搖晃,太陽峰地處最穩固平和的地脈,終年不受地質災害,震動也並非從地下傳來,而像是被地表之上某種強悍的能量波引動,就像空氣炸彈在水麵上爆炸,狂波怒濤層層疊疊直達腳下,震得人通體發麻。

“叮鈴鈴,叮鈴鈴。”

飛簷上的銅鈴也在震顫。

降魔霍然起身。

仿佛被他的動作驚醒,又仿佛存在著某種天生的感應,女侍一改迷茫,眼中迸發出驚喜的亮光,她再也顧不得彆的,猛地轉頭,向著殿內方向踉蹌了幾步。

銅鈴的顫鳴愈發響亮,大殿兩側栽了蔽日梧桐,棲鳥也被這震動驚得展翅高飛,嘩啦啦升空而起,漩渦一般成群結隊在天空盤旋。一時間,鳥鳴和著銅鈴之聲,在寂靜的太陽峰頂奏起了盛大樂曲。

驀地,青光衝天而起。

那是極致宏大的光芒,流水般噴濺而出,又狂風似的席卷向上,卻在觸及天空之時融成了與其如出一轍的蔚藍色,細雨般柔柔披灑。萬物都浸沒在這光芒裡了,鳥雀們無一不在歡呼激躍,盤旋飛翔,儘情享受著這向來寂靜如死的供奉殿裡為數不多的快活時光。

天上,地下,雲與樹,鳥與花,降魔久久發怔地看著,最終將目光轉向那扇緊閉著的厚重殿門。

殿門上灼刻著耀金色的鳥獸圖案,久久的注視中,那片輝煌壯麗的圖案漸漸動了,由內而外裂開了中縫,又緩緩推向了兩邊。

門開了。

如同洪水放閘,磅礴青光乍泄。

渾厚光暈之後,一高挑人影漸顯。

光芒如此強烈,亦不能掩蓋那男人的挺拔身形,強光使他的麵目模糊難辨,凝目望去,勉強能夠看清的,隻有他線條利落的、英俊而又堅毅的輪廓。

片刻後,降魔收起了驚愕。

他歪唇一笑,左手撫住胸口,深深躬身:

“三哥。”

……

“咣!”

“可算回來了!”

少年的聲音伴隨著門被一腳踹開的巨響。

光翎大踏步走進屋內,將積火草往桌上一扔,整個人撲到床上,蜘蛛似的展開手腳:“累死我了。”

門板吱吱呀呀地可憐搖晃,烏鴉隨後踏入了,伸手扶住。“下手這麼莽做什麼。”

那邊,光翎懶洋洋趴著,一根手指從床上豎起來,搖晃:“不是下手,是下腳。”

“有工夫頂嘴,過來看積火草。”

對麵卻沒有應答,定睛一看,光翎已拿枕頭蒙住了腦袋,整個人作鴕鳥狀:“讓我歇會兒。”

烏鴉也不強迫,自行坐在桌旁,手上解兩個袋子的綁繩,順口道:“床很乾淨,但你的衣服還沒洗。”

“……”

這招對有潔癖的人來說屢試不爽。

果然,光翎蔫蔫地揭開了枕頭,仰麵長歎:“真服了你了。”

之所以催著他來,是因為一路路途遙遠,而積火草囿於藥物特性不能久離熾熱,必須儘早處置煉藥。二人將包裹打開,裡麵的靈草果然已經不如先前那樣鮮亮好看了,胖娃娃似的根莖皺巴起來,全身軟趴趴的,像一籃子從地裡摘了好久又沒有妥善保存的蔬菜。

“這還能用麼。”光翎拎起一棵。

身體已經乾癟了,葉脈中本來有火光流轉,但現在已經蹤跡全無,隻剩下了暗綠色的葉片。

那棵積火草在他手中動了動,白色的根部像是嬰兒的小腿,懸在空中吧嗒了兩下。

它的“腿”上還帶著傷,是光翎的箭造成的。

“需要預先處理一下。”烏鴉道。

火焰升了起來,橙色的光在白日之中並不明顯,似有若無地閃動著,打在火堆旁的二人身上。

光翎叉腿坐著,百無聊賴地揪地上的小草。

全部的積火草都被擺放在火堆近前接受炙烤,它們待在陰暗的布袋裡太久了,恢複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火已經燃燒了半個時辰,部分靈草起了點反應,顫巍巍地動彈幾下,蘿卜似的白根往下窩著,想要鑽到土裡去,但接著就會被扔到一旁的扁籃裡。

“這些夠做多少藥?”光翎丟過去一隻,問。

“七兩左右。”

“七兩?就這麼點兒?”他有些意外。

“十分靈草出一分靈藥,此次所獲六七斤,出得七兩算是不錯了,”烏鴉道,“況且一次用量並不多,這些夠得上用個三五載。”

“那三五載之後呢?再去抓嗎?”

“若是病情可以痊愈,自然不用再辛苦一趟。”

“哦,”光翎收回手,下巴抵在膝蓋上,眼睛望著剩下的還沒有動靜的積火草,“反正我是不想再去那個鬼地方了,要命。下回你自己去抓。”

“嗯。”

——烏鴉應該這麼說。

但不是。反而完全是意料之外的……

“我無法替你去了。”

他回答。

“啊?”光翎一怔。

這是……被拒絕了?

事實上烏鴉很少很少拒絕他的要求,除去不允許打折扣的訓練之外,他麵對自己幾乎稱得上是有求必應,“說什麼都會被答應,要什麼都能夠實現”——在這樣的思維慣性中遭到回絕,光翎首先感到的竟不是驚詫,而是茫然。

“為什麼?”

烏鴉沒有回答。

光翎撇撇嘴:“那我就自己去,少你個拖油瓶還能更利索呢。不過抓回來了我不會製藥,這個總能交給你吧?”

“煉藥也要自己學會。”

“……好吧,”光翎卡殼,“那你能做什麼?這也不乾,那也不乾,難道就等我回來幫我看著積火草?還是說就給我抹藥?”

“也不必,”烏鴉淡道,”這些事都很簡單,不需要我。”

“……什麼?”

光翎終於覺出不對勁了。

這樣的烏鴉太少見了,這樣接二連三地否決,還有他拒自己於千裡之外的態度,就好像……

就好像,將來他不會再為自己去做任何事了。

心臟猛地一墜,光翎下意識揪緊了身下光禿禿的草根:“那,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