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歸何處 “冕下止步。”輕柔聲響起。……(2 / 2)

“光翎。”

烏鴉突然轉向他,叫他的名字。

他的口吻很正式,也很嚴肅。

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些荒謬的預感,直覺讓他不想再聽下去了。

烏鴉沒看出來他的心思,又或許看出來了但不在乎。他又一次叫了他,說:“你已經八十九級了。”

“嗯。”

八十九級,那又怎樣?

“待到你跨入九十級,封號鬥羅境界,”烏鴉道,“我的使命就算徹底完成。”

“……”

多餘的話被掐滅在喉嚨裡。

使命完成?

光翎遲鈍地咀嚼著這四個字,聲音漸漸凝固:“什麼意思?”

“不記得了嗎,”烏鴉望著他,“我曾經告訴過你,待到你封號加冕之時,我……”

“待到你封號加冕,我自然會消失在你身邊。”

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了,就在他們剛剛開始相處不久的時候,在自己肆無忌憚對他表示厭惡的時候,這個人曾經這麼說過。

可這難道不是為了穩住自己,難道不是一時的緩兵之計?

“少嚇唬人了。”光翎笑起來,擺擺手。

他笑得有些勉強,看得出很儘力,可對麵的人無動於衷。陽光與火焰都很旺盛,奪目的亮色打在黑袍的男人身上,竟被那片墨黑統統吞沒了,一絲光彩都沒有留下。

笑容消逝了。光翎站起來,兩眼刀子似的狠狠剜著他,轉頭大步走開,沒幾步又頓住了,折返回來,在他近處停下,又走開,循環往複。

他的腳步焦躁而淩亂,胸口起伏著,什麼都說不出。

烏鴉沒有什麼反應,任由他倉皇著,甚至不去看他。

心臟在胸腔裡失控地狂跳。

開什麼玩笑?

這個人,一開始就是這個人,用惡劣的手段困住他,控製他,又時冷時熱地對他,欲擒故縱地戲耍他,擺弄得他心甘情願地留下來,一留就是五年。五年了,就在自己習慣了有他在身邊,就在自己以為他們會永遠這樣下去的時候,這人卻又跑來這裡說這種混賬話。

五年啊,他才二十三歲,他的人生才有幾個五年?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光翎神經質地喃喃著,反複地徘徊著,最終在烏鴉身邊定住,惡狠狠地盯住他,“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烏鴉並不答話,隻是沉默地仰起臉來,不閃不避地麵對他。

他是認真的。

光翎明白了。

強烈的僵硬和寒冷侵襲了臟腑。眼前有些暈眩,光翎用力地吸著氣,拚命緩解著,克製著,扶著膝蓋,慢慢在他麵前蹲下。

“沒關係,沒關係,”他勉強咽了咽,輕聲重複了好幾遍,像是自我安慰,眼睛再抬起時,瞳孔深處已經燃起了一點星光,“我想起來了,就算你要走,可你那組織還要我加入呢,那麼作為同僚,今後也會再見麵的啊,”他點著頭,肯定著自己的想法,又笑了,絮絮道,“真是的,芝麻大點的事說得像生離死彆,嚇唬人好玩嗎,有夠無聊。”

“我的組織,你不必加入,”烏鴉說,“這個決定取消了。”

光翎的笑容僵在臉上。

“……你說取消就取消?”他不可思議道,“你的上級同意嗎?還有這麼些年,”他的嗓音微微哽住了,“這麼些年,你為了什麼?圖什麼?我不懂。你告訴我。”

烏鴉很靜地將他望著,不說話。

希望如同火光,在沉默的黑暗中消減得愈發渺茫。

“不走不行嗎,”光翎小聲說,“就像現在這樣,我們一直這樣,不行嗎。”

發頂一重,是烏鴉的手掌觸了上來。他很久沒有做過這個動作了。

“你已經足夠成熟了,光翎,”烏鴉輕輕收回手,“你有能力靠自己的力量麵對這個世界。不要把自己變成菟絲花,不要依賴任何人,無論是因為什麼。”

光翎沒再說話。

他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走到火堆旁邊,彎腰,開始收攏那些積火草。

“你做什麼?”烏鴉擰起眉頭,“它們還沒受夠熱量。”

靈草很快就被裝進袋子裡,紮好了口,光翎一甩手,布袋往火堆裡飛去。

“乾什麼!”烏鴉喝道。袋子已然直直下墜,黑衣的男人終於動了,他急閃過去,一把拎住那袋子,回頭怒道,“光翎!”

白袍少年已經自顧自地走開了。

“我不要了。”他說。

黑影一閃,烏鴉截到他麵前,手掌抓住他胳膊:“站住。”

“你走開,”光翎沒聽到似的,一把甩開他,繼續往前走。

身體又被扯住了。烏鴉這次抓得緊,聲音也嚴厲:“你耍什麼脾氣?”

光翎狠狠掙動,他力氣很大,幾下便掙開了桎梏,但沒有再向前動彈。

他低著頭,烏鴉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的所有東西,我都不要了,就當你沒來過,”光翎垂著臉,手伸到腦後用力扯拽,直到頭發散落下來,“還你。”

叮的一聲,手裡的物件被他丟到腳下,亮晶晶的,是那枚小弓狀的發飾。

烏鴉僵住了。

這是他當初送給他的,親手雕琢了許久的禮物。

它就這樣被丟在地上。當初少年收下它時的驚喜和愛惜,當初二人之間溫柔和感動的話語,仿佛都成了幻夢般的泡影,被這下丟擲刺破得乾乾淨淨。

原來曾經被視若珍寶的東西,也可以這樣輕易地棄如敝履。

他不明白。他不理解對方出格的行為,更不懂得為何他的情緒如此激烈。

但他切實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情。

驚愕,沉痛,失望。但其實都不確切。或許是憤怒吧,沉寂太久的軀殼已經無法正確地辨識感情,唯一記得的就是憤怒曾也為他帶來過同樣激越的心境。

陷在憤怒之中,他忽略了少年尾音中一閃而過的顫抖。

他隻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冷靜又無情:

“經曆積火草一事,我以為你長大了,結果還是這麼任性,真讓我失望。”

烏鴉直直地站著,冷淡疏遠的模樣和五年前初遇時如出一轍。

“我任性?”光翎終於笑了,後退兩步,猛然抬起臉,尖銳道,“我任性?!比起你這種肆意妄為,隨心所欲,自私自利的人,我任性?!”

仰起的麵頰上肌肉扭曲著,他的眼眶竟然一片通紅。

那雙眼中沒有一絲淚水,潮意卻是鋪天蓋地。

烏鴉怔住。

“對,我就是任性,我就是沒長大,”光翎狠道,“但是你在乎嗎,反正隻要我到了九十級就可以了吧,你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就算我沒長大,即使我沒長大,你會因為這個留下來嗎?”

他問得激烈,對麵沒有回答。

光翎突然覺得好笑。

“如果我一直到不了九十級,讓你完成不了任務,你會恨我嗎。”

如此幼稚危險的念頭,他輕飄飄地說出了口。

眼睛疼得厲害,連帶著頭顱都麻了半邊,光翎捂緊它,不再看對麵,轉身離開。

“光翎。”

身後叫道。

他沒有回頭。

“光翎。”

那個聲音再次呼喚。

“……你已經忘記了你的父母嗎。”

烏鴉的語氣低沉,凝重,驚雷般在耳邊炸響。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