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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破草,”走了不過兩三裡,光翎手就閒不住了,朝肩上小草的屁股一戳,樂見其成地看它“嘰——”了一聲,騰地站起來,伸著短手捂住屁股蛋。
光翎忍笑:“你趕緊回去吧,彆跟著我了。”
“咕嘰,咕嘰。”草草本來惱怒,聞言又開始迷茫。
回去?可是黑黑的人類要求它跟著的呀。
“我這趟要去的是萬裡之外的北境,奇冷無比的地方,凍壞了你這南方太陽底下的小蠻子可怎麼好?”
這是看不起它嗎?草草頓時從他身上滑下去,堵在他腳前,雙手叉腰。
光翎彎腰將它捧起來,放在眼前,神色難得的柔和:“將來的險境必然少不了,我顧著自己一人已經是為難了,萬一顧不住你該怎麼辦呢?”
草草顯然更加迷茫了。
光翎彎腰,俯身將它放在一旁的大石下,推了推它的屁股:“去,藏在石縫裡。”
見草草躲了進去,他又半跪下來,小聲囑咐:“我先走了,待會兒你看這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就自己動身往回走,回去的路還記得嗎?”
草草點點葉片。
“這就對了,”光翎道,“往後你呆在他身邊,幫我看著他,直到我回來,行嗎?”
草草疑惑。
“總之你陪著他。你不是喜歡他麼。”
這句聽懂了,草草又點點葉片。
“有你在,為了把你交給我,他也一定會等我回來的。”光翎垂下目光,摸了摸它的葉子。
這句話裡包含著屬於人類的、令草植無法理解的邏輯和情緒,草草又聽不懂了。
“好了,記住我的話,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回去哦。”光翎最後點點它。
“咕嘰。”草草答應了。
光翎笑了,眼睫閃閃發光。他站起來,將糧袋往肩上一甩,瀟灑地轉身:“走嘍!”
太陽已向西方傾斜。少年雪色的身影行在殘暉之中,好似極北天空冉冉升起的星星。
眼睛朝著北方,腳步向著北方。
回到曾經的出生地,回到那虎狼環伺之處,找到九死一生的寒光穀。
待他脫胎之日,便是有些人還債之時。
……
晝夜兼程地一路北上,周圍的景色逐漸變得迥乎不同。
闊葉喬木漸漸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極寒冷地才會出現的針林,萬物逐漸生機稀薄,天空也由湛藍變成灰白色,太陽隱藏在霧蒙蒙的雲層之後,暖光早在到達大地之前就被雲霧截返,地上唯餘冷風肆虐。
再往北走,連針林都漸漸稀疏了,腳下多了堅冰積雪,雪越走越厚,周遭色彩越來越單薄,直到朔風呼嘯而起時,四處已成了黑白構築成的世界。
明明是生機凋零的地方,卻讓人覺得那麼熟悉和親切。
久違了,北境,我的家鄉。
他是想去曾經的家裡看看的,可愈是靠近,就愈發情怯。
十一年了,十一年他從未間斷過對這裡的魂牽夢縈。明明是他長大的地方,充斥的卻是苦澀和噩夢般的經曆,十三歲前的他被父母日夜苛責,嚼食著對他們的怨懟和痛恨而長大,十三歲那天終於知曉了父母的愛重與厚望,可代價卻是永遠地失去了他們。他至今不敢回想往日的點滴,不敢回去,不敢麵對那破敗蕭條的景象,不敢踏足那每一寸都浸滿了鮮血的土地。
膽小鬼也好,懦夫也罷,他還是繞過了那些曾經生他養他如今隻剩一片廢墟的地方,直奔更北邊而去。
父親和母親是知道寒光穀的存在的,他們於幼時的自己麵前交談密事,字裡行間漏出的零星詞語即是證明。但他們並未來得及將一切和盤托出便飲恨而去,想要找到正確的地方,隻能靠久遠的歲月裡殘存的記憶碎片進行拚湊。
向北,應該是向北。
以家鄉為起點,向北直走千裡。
直到圓月與北極星的正下方。
越走越冷。
冰係魂師相對來說不怕寒冷,但身體畢竟還停留在“人”的範疇,在過於極端的天氣中仍然會感覺吃力。
光翎呼了口氣,攥一攥逐漸僵麻的手指,揮開升騰在眼前的白霧。
寒冷的天氣、漸黑的天光,無一不昭示著前方的險境。
風越刮越強,天越來越暗,他踏著雪,從人間邁進了極夜。
……
往前。
再往前。
走了多久了?
記不得。
周圍早就沒有了晝夜的輪轉,生物節律失去了可供參詳的憑據,根本無法分辨時間的流逝。
寒風在呼嘯,頭頂是漆黑夜空。
就像夢中的奇幻劇情,他仍在地表上走著,可不知是否冷得出了錯覺,就在前麵,仰起頭可以看到的天上,隨著他的步伐,月亮越變越大。
他向前行進,巨月向他靠近。
純白的雪與茫茫的夜在遠處交接,烏黑的天上懸掛著幾欲壓頂的銀月,或許是真實,或許是幻像,月亮大到了遮擋整個天空,近到了充斥全部視野,無邊亮色的月麵幾乎逼至臉前,隨便抬頭掃過,連上麵起伏坑窪的形狀都看得一清二楚。
光翎無法控製自己不去看它,他注視著高低不平的巨月表麵,滿目銀輝透進眼底,漫進腦中,漸漸讓他覺得暈眩。
腳步緩慢挪動著,小腿隔著薄薄的靴子陷進雪裡,極寒透入,骨肉一點點失去了知覺。
到哪裡了?
好冷,好暈。
還沒有……到嗎。
“你累了嗎?”
茫茫清輝中,溫柔飄渺的女聲在腦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