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影苦苦支撐了半天,轟然倒塌在他身前。
……為什麼?
這凶殘的,數度害自己陷入死地的畜牲,現在又在唱什麼戲,扮什麼無私,裝什麼可憐?
這可惡至極的東西,血應該是臭氣熏天的純黑才對,為何每一絲每一縷濺射出來的,都是泛著銀光的拳拳赤紅色?
為什麼?
它在哭。
那雙煞白的眼球早成了溫潤的黑色,眼角流淌的不再是膿血,而是清澈的淚液。
它在哭,是啊,從自己見到它的第一麵起,它的淚水就沒有停過。那些被自己認為是汙濁之血的液體,都是深受誤解的痛苦淚滴。
現在它擋在自己眼前,恐怖的冰棱殺陣毀壞了它的肉身,害它成了一灘爛掉的肉,融化的血。
為什麼?
沒有它,倒下的本該是他。
他以為的完美世界要殺他,他厭恨的宿敵仇人來救他。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小家夥……”
蒼老的嗓音在呼喚。
他渾渾噩噩地走過去,跪下。
巨鹿倒下了,山一樣龐大的身軀近在咫尺,隻要輕輕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到它沾滿塵灰的皮毛。無情的冰棱從背後貫穿到前麵,刺破了它的胸膛、腿、腳、脖頸,將它牢牢釘在地上。
“終於解脫了……謝謝你。”
他聽到了這樣的歎息。
眼前的紅色在消解,心口的血蓮紋樣徹底湮滅,汙糟的赤紅猶如海浪一般層層消退,露出其下綺麗鮮妍的本色。
巨鹿皮毛晶瑩似雪,每根毛尖都綻放著寶石般的絢爛光芒。
巨鹿頭顱正對著他,上麵令人憎惡的醜陋和獰惡如同蟬蛻一般裂開,再從靈獸臉上剝脫。
身姿聖潔出塵,長角晶瑩如冰,角中央拜他所賜壓得斷了,斷口處流淌著鮮豔的血。
光翎跪在地上,木呆呆地看著一切。
九色……怎麼會是……九色鹿?
九色鹿,光翎一脈神獸,他早就從書裡認得。
錯了,全都錯了。
嘴唇劇烈發著抖。
根本不是什麼異族惡獸,根本不是。
他被人騙了,騙得慘烈。
巨鹿虛弱又認真地將他凝視了一陣,烏黑濕漉的鼻尖湊近了,溫柔地點在他的眉心,在皮膚上留下一點潮濕的水痕:“乖孩子……不要傷心。”
“這一生、過得實在……庸碌無為,”巨鹿破碎的喉嚨裡夾著血,每個字都伴隨著嗆咳,“因為愚蠢和輕信……而陷入圈套的我,竟然也能有一日尋得解脫。”
“本無顏再去拜神,幸得蒼天垂憐,終於等到你來我的身邊。這萬年難解的夙願,如今見著你,總算有了了結的指望。”
“謝謝你的血液……謝謝你能來。”
靈獸外表仙資無雙,嗓音中卻飽含無儘的衰弱和蒼老。它的眼瞼漸漸支撐不住了,一墜一墜的,就快要闔上。
“什麼……你在說什麼?”
什麼圈套,什麼夙願?他急著要問,卻被遠處的動靜打斷。
九色鹿身後,神秘世界中幻光狂湧,重新集結出密密麻麻的龐大棱柱,矛頭對準了他們。
要糟。
他撲上去,試圖將巨鹿拖離原處,但對方紋絲不動。束手無策之下,他兩掌按在九色鹿額心,渾身魂力狂放,一股腦往裡輸送,即便無法治療它的傷勢,起碼也要使它有躲藏的力氣。
“你不要死!不許死!!”他死死瞪著眼,朝巨鹿吼叫。
“傻孩子……”九色鹿笑得無力,感受著他按在自己額頭的溫熱,欣慰道,“這就對了。”
“什……”
什麼對了?
話未問完,局麵陡變!
掌下獸皮竟然如同磁鐵似的牢牢吸附住了他,光翎隻覺身子被猛然一扯,更緊更牢地貼在了九色鹿身上,先前輸送過去的魂力自相觸處全部被強製遣返不說,更多、更強大的力量隨之一並湧入,海嘯似的席卷了全身。
劇痛當頭棒喝,擊得他連聲音都不及發出,一下子昏死了過去。
與此同時,遠處,冰陣破空!
殺氣漫天襲來之際,九色鹿徹底闔上了眼睛。
一人一鹿相依相偎。就在巨鹿額心處,銀白強光驟然綻放,巨獸、少年、索命冰柱、幽深峽穀,一切的一切,都被吞沒進了爆發出的強光之中。
……
疼……
好疼……
彆再過來了,彆再給予了,他痛得要死。
明明先頭已經放血釋壓過,這會兒經絡卻再度脹痛到幾乎爆裂,陌生的力量像是有著自己的神智,迫不及待地鑽進他的身體,潛入他的魂力回路,倒行逆施著往最深處的源頭輸。
九色鹿……都是九色鹿給他的。那樣強大的一隻魂獸,抽乾了所有的力量塞進他的身體,無法阻攔,不能拒絕。
太荒唐了,他尚且不是封號鬥羅,卻被另一個封號鬥羅的全副精血灌進身體,今日不被害死才是奇跡。
身體到達所能承受的極限時,為了鈍化痛苦常常采取鴕鳥般的逃避方式,大約“休克”便是源於此。光翎徹底陷入休克的狀態了,身體浮浮沉沉,氣球似的漂在一片未定的空氣裡。他成了一顆單純的眼睛,沒有自我意識,沒有情感反應,像是一台冷靜的偷窺機器,漠然觀望著下方發生的故事。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