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回到這裡?
這深淵,分明就是之前被他誤以為是平地而一腳踏錯的地方。
可後來他明明下到深淵底部了,並且進入九色鹿所在的廣場,吃血棗、開峽穀,觀岩畫,還見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凶險世界,受其蠱惑又被九色鹿所阻攔,接受了它畢生的力量,最終落入幻夢的考驗。如今他從夢中醒來了,可廣場呢?峽穀呢?岩畫呢?都去了哪裡?他又為什麼回到了這兒?
垂頭看看雙手,除卻左掌心到胳膊仍舊洇著藍色,佐證著他在瀑布與山洞中的經曆之外,其餘痕跡一概消失了,就連已經被他脫了扔掉的衣服也好好穿在身上,上麵的水痕暈染著血痕,是剛剛穿越瀑布、走出山洞之後的樣子。
他愈發惶惑了。神弓在體內沒有動靜,九色鹿王也已經逝去,他正位於深淵之上,下麵大張著一副黑洞洞的巨口,其中陰風怒號,龍吟虎嘯,就等著犯傻的祭品掉進去填填牙縫。
不可言說的驚栗侵入皮膚,糅合著夢中未曾褪去的傷感和孤單。光翎忍不住退了幾步,重新將身體伏進九色鹿蓬鬆柔軟的皮毛中。
掌下的軀體已經僵硬了,耳朵貼上去,聽不到半點血管鼓動的聲音。
巨大的無力感襲上心間。
光翎站起身,沿著脊骨一步步往前走,想最後再看看這隻靈獸。
腳步停在對方的頭顱旁邊。
鹿王的眼睛半睜著,瞳仁烏黑濕潤,但裡麵已經沒有了生機。
視野變得模糊了。光翎輕輕坐下來,望著那雙眼睛,很久很久。
“我不會辜負你。”
他低聲說,掌心輕輕覆上它的眼瞼,將它們捋合。
睫毛拂過指尖,纖長柔順地垂下了,美麗又安詳。
手掌即將離開時,天地山川陡然一震。
“光翎。”
洪鐘之聲響起,天象突變。
光翎昂首望著上方,驚得幾乎無法言語。原本明亮的天幕驟然黑暗下來,明月居於正中,眾星躍然其上,漫天星光流淌旋轉,宛如攪拌滿載亮粉的天河之水一般,明晃晃,燦晶晶,壯麗宏偉,令人歎為觀止。
星星們的運動看似雜亂,實則有章有法,不多時便聚合到一處,描繪出巨鹿的形狀。
身下,異變同生。
掌心驀然生出一股巨大吸力,低頭一看,鹿王身軀竟正化為成湍急光流,被自己的手掌狂吸進去。
轉瞬之間,鹿身就憑空消失了一大半。
光翎心道不好,下意識閉上眼睛,等待接下來的墜落。
然而沒有。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沒有失重,沒有風聲,沒有預想的下墜。
惴惴打開眼皮,他竟懸空停在了原處。
一時震驚。
“吾之軀殼、修為,現今均為爾所用。”
洪鐘聲再響,蕩徹天地。
這下辨認出來了,聲音竟然是已逝的九色鹿。
“不必奇怪。我留此世間一縷殘魂,最後與你相談。”
光翎怔忪望向天上,那裡,星辰化作的鹿王圖在閃爍。
“蒼銀之月居於黑夜,掌四時節氣、潮汐漲落、生物節律、命理更迭,我乃夜之神,理應侍奉左右,如今便要神魂歸去,不再停留人間。”
“因而,接下來的話,你要記住。”聲音肅穆。
光翎怔怔的,點頭。
“我知你疑惑——在這寒光穀內徘徊三百餘日夜,大半時光都耗在深淵之下,為何一夢醒來,反而未入淵內?”
“隻因吾乃司夢之夜神,凡吾近處,幻境叢生,幻夢不滅。因而自你落入這深淵起,所經曆一切,便都是幻象。”
鹿王語調沉穩,聽在耳裡卻無異於一聲炸雷。
都是幻象?!
光翎驚得久久不能言語。
對了……
對了!!
當初遇到的第一個幻象,便是那片害他失足落入深淵的偽裝出來的平地,這樣說來,正是從那時開始,他就陷進了幻象之中。接下來所謂的廣場、血棗、惡獸,還有無休無止纏鬥的兩百多個日夜,都不過是幻夢一場。再往後,他被峽穀儘頭的凶險奇異世界所蠱惑,九色鹿以身相護並賦予他神力,神力令他再度深陷夢中,彼時以為那夢隻是簡單的夢,卻沒有想過,那其實已經是夢中之夢了。
至於在與烏鴉相處的夢中之夢裡,他躺在小屋的床鋪上再度生發的噩夢,算來已是第三層夢境。
正因層層突破了這麼多重夢境,他才得到了司夢的鹿王之力的認可,獲得了寶貴的第九枚魂環。
經曆了瀑布與山洞,身體已經被鍛造到了極致,在這之後所經曆的深淵內部的一切,都隻不過是精神上的淬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