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進屋避雨。”烏鴉欲起身。
“再等等。”光翎沒有動彈。
他始終保持著仰頭的姿勢,語聲沉沉:“在寒光穀待了這麼久,都快忘記了雨露雷電的模樣了。”
忘記了雨露雷電的模樣,也忘記了四時節氣的感受,如果這一場再逃避下去……
他將再也無法再回到人間。
烏鴉頓了頓,沒說什麼,重新將手掌按上他的脊背。
陰雲移動的速度很快,天漸漸暗了,空氣潮濕起來,連呼吸也變得困難。
“對了,那天我與你說過的事,現在想聽聽你的意見,”話題起得很突兀,光翎卻渾似未覺,“我是說,他們已經知道了我的底細,你覺得該怎麼辦。”
“他們”,指的是守在寒光穀口截殺他的焰荷與焱蓮宗長老一行人。
烏鴉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沒有及時斬草除根,對你的計劃很不利。”
“嗯,對,”光翎點點頭,“那麼,我該怎麼辦呢?”
“這樣一來,很可能就不會成功了,”烏鴉又說,“他們在暗你在明。”
聽了這話,光翎既沒有氣餒,也沒表現出被潑了冷水的惱恨。
“嗯。那麼該怎麼辦呢。”
他的態度很平靜,問得卻很執著。
這一次等了很久,身後的人都沒有動靜。
陰雲已經蓋到了頭頂,雷電隱隱奔騰在雲中,觀之愈發可怖。
“喀嚓。”
崎嶇蜿蜒的紫電撕裂了天空,發出玻璃碎裂似的刺耳動靜。
“光翎。”
刺耳聲中,烏鴉柔聲喚他。
男人的身軀輕輕靠近了,貼著他的後背,手從後麵伸過來,握住了他搭在膝上的指尖。
“……放棄吧。”
“不要再想著仇恨。”
……
雷電大作,照亮了少年發白的嘴唇。
男人的體溫熨著後背,溫熱的呼吸撲在皮膚上,握著他的掌心暖融。這是這場冰冷刺骨的風雨中,於他而言為數不多的珍貴熱源。
可他還是將手覆上了對方的手上,一根根,一點點,將他的指頭掰開。
他轉過身,注視著男人隱藏在帽兜裡的臉,聲音很輕。
“你到底是誰?”
……
驟雨滂沱而下。
全身都濕透了,長發緊緊貼著麵頰,少年狼狽得像落水的雞犬。
光翎艱難地撐著身體,站起來。
他悲傷地凝望著眼前這個沉默著的人。
“你騙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根本不是他。”
他多蠢,早就該發現的事情,卻一直拖到了現在。
寒光穀中醒來後身邊消失的九色鹿;明明裸身出穀,見到焱蓮宗人時卻不知為何滿身齊整的衣服;趕回來見到烏鴉、觸摸到他莫名有了體溫和心跳脈搏的身體;還有他時時處處的溫柔……以及那個對自己許下的、以他的性格而言根本不可能說出口的承諾。
所以這個人千方百計地阻止自己試驗魂技魂環,反反複複地安慰,麻痹,拖延。隻因根本沒有賦第九環的自己,稍微一試就會發現這個世界的破綻。
那麼多的漏洞,為何早沒有發現?
“因為你是想要相信的。”心中有個聲音說。
是啊。
一場戲能夠做成,怎麼少得了觀眾的自欺?
男人微笑著看他:“不,我是烏鴉。”
“騙子,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漫天大雨中,水落進眼眶,再從裡麵淌出來,浸濕了少年的整張臉,“這裡是幻境,你隻是幻境中的假象。”
“假象?”男人收斂了笑,站起來,“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於這個世界而言,我就是真實的他。”
“什麼……”
“我是他,是你心中的他,”男人說,“你想要他是什麼樣子,我就是什麼樣子。你想他對你好,永遠在你身邊,於是我在你的腦海中誕生了。人心是一個個獨立的世界,而世界並無真假高低之分,隻要你虔心相信,心念即為真。”
“不可能,”光翎爭著辯白,“如果是真正的他,絕不會……”
“勸我放棄仇恨”還未出口,便被打斷。
“為何不會?”男人道,“在你的幻想中,他沉重地愛著你,極端地嗬護你,永生永世對你不離不棄,這樣的他自然不能忍受看著你以身犯險。每個世界都有著一套自洽的邏輯,心境世界也一樣,你想象的他是那個樣子,那麼他定然會做出與那個樣子相符合的舉動,生出與那個樣子相符合的願望,他不希望你複仇,不希望你受傷,難道這很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