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程宛如來路的倒帶,一幕幕一幅幅井然有序地重現在眼前,一年半的時光似乎沒能改變什麼,無論是天上停留漸久的太陽,還是路邊愈發茂盛的綠植,或者草叢裡蹦蹦蹦跳叨食草籽的小鳥,淺溪裡甩尾戲水的青魚,所有都和頭一回見到的一模一樣。
名為人生的線在中間切斷,在斷點之外額外接了段彎弧,現在他已將彎弧走完了,順著又回了最初的截斷處。除了已經突破封號鬥羅的實力之外,沒有東西發生改變,他甚至覺得寒光穀中一年多的時光或許隻是南柯一夢。
什麼都沒有改變的話,一直走下去,回到那座山,那個小屋,那個人也會和送彆時一樣,在門前等候他的歸來吧。
……
披星戴月,終於到了那座山。
望著遠處芝麻粒般微小的建築,滿心欣喜和期待,還有不易察覺的近鄉情怯,數種心緒交織,腳步越來越緩。他甚至已經開始提前構思待會兒重逢的場麵。
心神不定地走著,正當又要落腳,卻愣了愣。
“咕嘰,咕嘰!”
有東西在叫。
定睛一看,地上蹦躂著一個巴掌大的小家夥,兩片展開的草葉急匆匆搖晃著,試圖吸引自己的注意。
光翎揉揉雙眼,看清了它的樣子,頓時大笑出聲:“草草?!”
比小嬰兒還白胖,葉片紅盈盈的,不是烈焰積火草又是哪個?
好險好險,差點踩扁了它!
故“人”相見,光翎自然高興得不得了,雀躍著彎下腰:“你出來接我嗎?烏鴉呢?”
“咕嘰嘰,嘰嘰。”草草的葉尖往遠處一指。
“走!”他興奮地捋了一把它的頭頂,展臂將它撈進懷裡,興衝衝朝前奔去,“咱們一塊去見他!”
……
晝夜兼程地勞碌了這些天,屋門就在眼前。
“哐!”
兩手用力前推。
門重重打開。
屋子本是黑的,在這一瞬間被強光射入門坎,漆黑之地刹那間開辟出一條寬闊明媚的生路。光柱撲至儘頭中央,那裡矗立著沉默的黑影,一襲暗袍垂順,袖邊渲染著暖色的暈環。
少年逆光站在門口,望著他,胸膛不住起伏。
微塵紛紛,陽光如沐,男人聞聲回眼。
俗世浮浮沉沉,斯人一瞥亂心。
這一生,做過的所有事都比不上此時的荒唐。
苦痛四百多個日夜,他所求不多,隻要放縱這一刻。
疾走幾步近前,少年喘息著,不顧一切擁住他,手臂收緊。
荒唐……真的荒唐。
自詡心無掛礙、自詡恣意不羈,到頭來還是荒唐。
雙臂箍住他的腰肢,臉頰埋在他的後背,胸腔深重地呼吸。
全是他的氣味。
蜜糖流進血管,泵壓到眼唇,泵壓到全身,心臟滿足到幾近破裂。
什麼離彆,什麼隔閡,都無所謂了。
隻要這樣,隻需這樣。
男人動了。
烏鴉伸手,搭上那雙緊緊交疊在腰間的手掌,頓了頓,輕柔地拉開了它們。
光翎一顫。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烏鴉任由他握著自己的食指不放,回身,將他擁進懷裡。
少年的臉頰隔著薄薄的衣衫蹭在肌膚上,一瞬間滾燙。
男人的回應主動得讓人心醉,那雙溫熱的手掌撫摸著他的頭發,又滑到肩膀。
衝動根本無法遏製,光翎抬起手,再度抱緊了這個人,力氣大到恨不得將他勒進血液。
“我回來了。”他嘶啞著說。
……
“辛苦了那麼久,休息一下吧。”
低醇嗓音自耳邊響起,宛如魔咒。
休息……
突然,覺得很累。
大約是太久掙紮在生死一線,如今驟然鬆懈;大約是趕了太久的路,終於得入歸途;大約……大約幸福總是令人頭昏腦脹,不明不白。
大腦發沉,眼皮根本抬不起來。
……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每當睡了太久,夢到太多寒光穀中的情景,夢到骷髏血陣,夢到靈鹿喪命,夢到灰黃空間與無底深淵,從混沌的孤獨中掙紮著醒來時,總能看到烏鴉坐在他的床邊。男人的身姿永遠端正肅然,看在眼裡,比任何鎮靜劑都來得讓人安定。
反反複複的醒與睡之中,烏鴉從來沒有放開過他的手。
光翎偶爾覺得丟臉,覺得自己像個剛剛斷了奶,靠著安撫毛巾才能睡穩的幼兒,遂擰著脾氣得把胳膊抽回來,可下次醒來時,兩隻手又握到了一起,看姿勢還是他主動為之。
……更加丟臉了。
無傷大雅的小插曲們不緊不慢地演奏著,昏睡終於迎來了飽和的那一天。
光翎醒了,卻意外地摸了一手空。
烏鴉……不在。
一個激靈坐起來,心臟墜入了無底深淵。
連鞋子都顧不上穿,他跌跌撞撞用最快速度下床,跑到門前,猛力將門拽開。
外麵春光明媚,他找了一圈又一圈。
沒有。